他枕著自己的胳膊,側身躺著,目光凝固在那個音樂盒上,嘴角是不自知的笑。音樂盒旁邊是一個小小的長頸鹿發卡,是那夜陳栩匆忙中遺漏的,模樣憨態可掬。
初見時只覺得她不著調,再見時甚至以為她不自愛,因而生出兩分輕視。可在了解了事實後,只覺得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小小年紀,肩膀上卻擔著自己的未來,沒有後路,沒有避風港,一無所有。
再後來,他知道她很努力,或許於藝術上有那麼幾分天賦,但更多的是努力和勤奮。她獨立、自強、努力、自信,生活沒有磨滅她身上的半分靈氣。
這樣的孩子,很難不讓人心疼,不讓人憐惜,不讓人動心。
連柏川年少離家,常年在德國求學,他知道一個人的生活有多寂寞,多難熬,多艱難。但無論怎樣,只要他回頭,他的家人都在原地等著他,給他一個安穩的棲息地,可以放下所有的壓力,安心熟睡。
可陳栩沒有。
母親出軌,父母離異,剩下她陪著父親。
大芬說,陳栩只喝醉過一次,她在那模糊的醉意里,曾反覆說過一句話:「爸爸,我會陪著,我會一直陪著你,但是為什麼,你不需要我了?」
連柏川幾乎不用多想,事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不過是父母各自有了家庭和孩子,於是她成了多餘的那個。
繼母溫順可親,弟弟年幼可愛,而曾經相依為命的父親,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兒子,終於不再需要她了,或許她還生活在那個家庭里,但在感情上,她早已經被流放了。
親情到頭來不過利用二字,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陳栩就這樣獨自長大,到千里之外求學,家中聯繫不再,父親從未有過一個話和一個問候,她有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讀著全日制的書,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在寵物店領養兩隻流浪貓。這便是她年少生活的全部了。
生活充實,但也滿是荒涼。
連柏川盯著音樂盒的眼睛因為干而有些酸澀,閉了閉眼睛,起身刷牙洗臉。
今天是期末考試的第一場,早上十點,他在七號樓有一場監考。
陳栩因為大二掛過一門基礎理論課,原因無他,只是因為缺課有些多,加上那門課的老師脾氣古怪,為人有些刻薄,二話不說就掛了她的課,只能等到這次重修補考。
好巧不巧,考場正好在七號樓,也正好是連柏川監考的那個教室。
陳栩神色懨懨,理論課要背的東西很多,她近來因為年終,工作量大了些,又要背知識點,已經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不停打著哈欠。
連柏川一邊拆試卷,一邊拿眼角瞟她,瞧著她面容憔悴,心下突然生起了悶氣。
陳栩疲憊,神經遲鈍沒察覺到連柏川今日的臉有些黑,只一門心思拿了試卷,埋頭唰唰就寫了起來。袖子裡揣著小抄,因為知識點實在是太多了,背不完,只能硬著頭皮帶著小抄進來。
連柏川拖了張凳子坐下,掏出手機又給 Bingo 的老闆發消息。
主題思想只有一個,陳栩最近太累了,那邊的事讓她少做些。作為交換,新項目的原始設計,他可以無償幫忙做。
陳栩對連柏川的行動一無所知,只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賣力寫卷子,偶爾眼皮抖兩下,看看袖子裡藏著的小抄。
連柏川眼角抽抽,昧著良心移開了視線,只當是沒瞧見。
兩個小時一下就過了,連柏川起身收卷子,行至陳栩身邊,陳栩戴著毛絨絨的白色圍巾,長發紮成了丸子頭,縮著脖子仰著頭,對著連柏川討好地笑了笑。
她又不是傻子,抄小抄的時候心虛,看了連柏川好幾眼,可連柏川明明瞧見了,卻沒有半分行動,她心下瞭然,滿腹的感激,一雙眼睛因著打了哈欠,水水潤潤,浮著碎光。
那模樣看得連柏川心頭髮癢,很想去親親那雙眼睛。
考試考完了便是直接放了假。
陳栩在濱城租了間房子,雖然是老房子,比較破舊,但好在位置不錯,50平方的單身公寓,在市中心,平日裡方便她上下班。她去寵物店把大將軍和參謀長接了回來,一人兩貓的日子過得頗為悠閒。
大芬來找她那天,天氣不錯,五點半下班,大芬揣著手蹲在公司門口等她。臨近年關,算上兩次撩漢視頻失敗,陳栩這個抖音寵物博主都要被嘲笑上天了,大芬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特地挑這一天沒啥事,來 Bingo 接陳栩下班。
兩個人去了步行街,吃過一頓日本料理,在吹著寒風的大街上開始了第三次撩漢視頻的拍攝。
「這次咱不挑,遇到誰就誰,就你前面那個,瞧見沒,上……」大芬隨手指了指走在她們前面的男人,身形高大,穿著半長的羽絨服,只能看見個背影。
陳栩吸吸鼻子,對著鏡頭一臉深惡痛絕,「最後一次了啊,不管成功還是失敗,以後絕對不拍撩漢視頻了,拍著傷心……」
說罷,小跑兩步,也不知那人正面是個什麼模樣。陳栩走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大芬就跟在身後舉著手機,正是激動人心的時刻。
男人腳步一頓,眉心先是一皺,繼而笑開了。
陳栩喘著氣,眼睛看著地,「小哥哥小哥哥,給你個東西要不要?」
男人的聲音透過口罩散在陳栩耳邊,陳栩微愣,抬頭對上一雙星眸,帶著戲謔和笑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什麼東西?」
陳栩頭皮有些發麻,怎麼又是,連柏川。
她回頭看了看大芬,大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擠眉弄眼要她趕緊的,別磨蹭,正拍著呢。
前有狼後有虎。
陳栩眼一閉,再睜開卻是帶了十足的氣勢,「手伸出來。」
連柏川二話不說,乖乖把手從口袋裡伸出來,手上還帶著暖。
陳栩咬咬牙,臉頰已經是紅得不能再紅了。她左手貼了貼自己的臉,半晌,伸出右手,五指插進連柏川攤開的手中,十指相扣,聲如蚊吶:「我,你要嗎?」
連柏川看著手裡小小白白的手,指肉軟乎乎的,塞進他手心的那一刻,就像塞進了心裡。他五指收攏,低頭對上陳栩的眼睛,另一隻手摘下口罩,俯下身湊近了陳栩面前,聲音清晰有力:「要。」
大芬舉著手機,看到連柏川側臉的那一刻,幾乎把拳頭都要塞進嘴巴里了,天知道她多努力才壓制住喉間的尖叫。
陳栩被那雙眼睛蠱惑,周遭聲息在她耳邊漸止,她分明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都在訴說著狂喜和驚詫。
「真,真的要嗎?」
「真的要。」
連柏川從不說太過篤定的話,因為做人做事總習慣留三分餘地,只有此刻,他心中這三個字的分量,重逾山川,話一出口,一生無悔。
陳栩心尖的暖意倏地湧起,幾乎灼痛了她的眼睛。踽踽獨行之後,她遇到了一個港口,可以容納她的漂泊,可以讓她在感情上再有歸宿與寄託。
陳栩抹了一把臉,一頭栽進連柏川懷裡,「新年快樂。」
連柏川失笑,摸摸她的腦袋,「還沒到新年呢。」
陳栩搖搖頭,不再言語,新年快樂不過是個託詞,只因此刻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她欲失控的心跳稍稍平靜。
不知哪家店面新店開張,趁著臨近新年,在門口放起了煙花,漫天火樹銀花,花下一對佳人。
除夕,陳栩同父親通過一次電話,給父親打了些錢回去,只說是沒買到春運回家的票,今年就不回家過年了。
父親也不怎麼在意,隨意說了兩句注意安全,聽見小兒子哭鬧的聲音,便草草掛了電話。
陳栩有一瞬的恍惚,聽著電話里「嘟嘟嘟」的忙音,苦笑兩聲,然後起身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餃子。
電視里,春節聯歡晚會正在播,馮鞏出來的時候,那句「我想死你們啦」惹得觀眾大笑,陳栩抱著暖寶寶有些失神,也不知誰會想自己。
窗外落了雪,白白一片。
窗戶被石頭扔響,「啪」一聲。
陳栩起身去看,剛打開窗戶就被寒風吹一臉,涼得她發顫。樓下黑乎乎一片,突然有火光躥起,有人在樓下點著了煙花,那影影綽綽的光里,站著一個人,仰頭看著她。
陳栩有些近視,但她那模糊的視線里,有一人從天而降,裹著炫目和璀璨,落在她的面前。
年初二,連柏川帶陳栩出門約會,空蕩蕩的街上啥也沒有,兩個人手拉著手在零下十幾度的風裡壓馬路。
陳栩腦子都要被吹傻了,哆嗦著要回去。
連柏川不肯,拽著陳栩去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原本是要看《捉妖記 2》,可最後,連柏川還是換成了《唐探 2》。
觸景傷情,《捉妖記 2》的劇情,不適合陳栩。
劇情在連柏川看來沒什麼油鹽,而陳栩卻是深陷在劉昊然的顏值里不能自拔,一張臉上寫滿了花痴兩個字。
連柏川看著陳栩發光的眼睛,有些慪氣。
伸手一把捂住陳栩的眼睛,露出一個小小的鼻尖和一張軟嫩的唇。幾乎失了思考,當目光落在那唇瓣上的時候,好似被蠱惑,輕軟地覆了上去,還能嘗到唇釉的甜味。
陳栩臉上溫度驟升,眼前是一片漆黑,眼皮能感受到掌心的溫度,有些灼人。看不到,觸感自然被放大,當連柏川咬她下嘴唇的時候,輕輕地咬輕輕地磨。
陳栩腦子一片空白,軟軟被連柏川攬進懷裡,為所欲為。
走出電影院的時候,連柏川像只饜足的大公雞,雄赳赳氣昂昂,而陳栩卻像只鵪鶉,躲在連柏川身後,低著頭,只能看見麵皮連著脖頸血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