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 城的秋天,晚風舒適宜人。
我們在河畔停車,開窗看燈火。
「對不……」
「什麼時候結的婚?」
他打斷我的道歉。
我吐了一口氣,把這些年的事情,一一講給他聽,包括多米出生後,我和呂 松的境況,以及最近這段時間沒有聯繫他的原因。
最後他握住我的手,抵在唇邊,落下一個溫軟的吻:「當初我欠你的,現 在還給你。
這一次,換我等你。」
05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齊林。
他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對他既有心動,也有感激。
可離婚,也絕不是小事。
感情一片亂麻,工作還要處理。
結束假期,回到公司,就看到已經休息三個月的領導來公司上假班了。
她之前離了婚,雖然拿到了大筆財產分割,到底心情不好,請了長假出國旅 行。
幸好,節前我就把她放在我這裡管理的所有東西都整理好了。
我敲開了她的門,把東西給她遞過去,看她心情不錯的樣子,就開玩笑道: 「顧姐,看你樣子,是有了新的戀情啦?」
她故作生氣地瞪了我一眼,不但沒否認,還讓我坐下,聽她傾訴。
只能說「戀愛使人降智」。
女強人失婚,竟然會迷戀上夜總會的陪酒男公關,哪怕顧姐把這個叫 「jack」的男公關說得再牛,那也是男公關呀。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
顧姐笑,「我一開始也沒想玩真的,可 jack 真 的不太一樣。
他太真誠了,而且他現在已經『上岸』了,我們現在只是朋友 關係。」
「上過床的朋友關係」,我同她開玩笑,「並且正往繼續上床的方向發 展。」
顧姐笑罵著讓我出去,並反覆叮囑我要保密。
臨下班的時候,我有一份文件需要顧姐簽字。
給她打電話,卻得知她已經到了地下停車場,我只好帶著文件和筆去樓下找 她。
顧姐的車是紅色的,極好找。
可我剛探頭過去,就看到一副令我無法相信的場景。
顧姐坐在駕駛位,正與副駕駛的年輕男人接吻。
那男人側臉極好看,他的手扶著她的下頜,帶著溫柔的控制。
也是這隻手,牽起我的手,說會等我。
是齊林。
我攥緊手機。
我沒走過去,而是給顧姐打了個電話:「姐,我在電梯這邊,你過來簽 字?」
顧姐踩著高跟鞋過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動情,眼神極其亮。
這女人,確實 因愛情的滋潤煥發了新生。
「看到了?」
她睇了我一眼。
我點頭。
「不用不好意思。」
她笑,「是不是很帥?」
我繼續點頭,心想,當然帥,如果不是足夠帥,我也不會這麼快又在同一個 坑裡陷進去第二次。
「你別看不起他,他也是個可憐人。
做公關很吃苦,有時候連男客人都要照 顧。
他……」
「顧……」
齊林是個體貼的情人,看到顧姐沒有帶著披肩下車,就拎著披肩 來接她,卻沒想到遇到了我。
他僵在原地,話也無法說完。
我沒看他,連餘光也無,我說:「顧姐,我回去工作了。」
「好。」
我進了電梯,視線隨著電梯門變窄,我也猛地閉上了眼睛。
世事荒誕當如是。
從那天起,我和齊林默契地再也沒有聯繫對方。
時間向前行駛,毫無起伏。
初雪這一天,齊林突然給我打了電話。
我答應他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
我們各端一杯熱咖啡,面對面坐著,卻都能聽見對方心裡吹過的刺骨寒風。
不知道坐了多久,齊林出了聲。
「珠珠,我到美國的第二年就沒錢了,有同學在做公關,說來錢快,也容 易,還不耽誤學業,我就去了。
「一開始還不習慣,後來就麻木了。
「你知道嗎?我還接待過一些男客戶,是不是不可思議?連我自己現在回想 起來,都覺得驚愕,但身處那個環境,很多認知都變了。
「我賺夠錢了,回國想要重新開始,可她們都不放過我。
「我多想回到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就在你送我走的那一天,我沒上飛機, 我留下來了。
那現在我們還在一起。
「我覺得我很髒,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才能覺得,我還是和當初一樣。 我沒遇到過那些人。」
他認真地看著我,急切地伸手拉住我的雙手。
他說:「珠珠,我不介意你生過孩子。
珠珠,你還要我吧,行嗎?在你身 邊,我才覺得我還是乾淨的,我還和當初一樣……」
我抽回了我的手,我不是不心疼、不驚愕,我是沒資格也沒能力去打撈他。
更何況,我已經看到來接我、想要給我驚喜的呂松,他正站在不遠的地方, 臉色鐵青。
初雪,是我和呂松為數不多的紀念日——我們在初雪的那一天第一次牽手。
我過去三十年經歷的修羅場都沒有這一年多。
齊林先走了,我和呂鬆開車回家。
我們都沒說話,過了挺久,呂松突然問我:「十一,你是跟他出去了?」
我真的沒想過他會問這個,我猛地扭頭看他。
他看著前面的路,沉默的側臉有點陌生:「我有朋友見到你了,告訴了我。
我說,他肯定看錯了。」
「你都沒問我。」
「我信你。」
我扭頭看著窗外的流光溢彩,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呂松這個在我身邊八九 年的男人,仿佛中間走失過,現在又突然濃重和鮮活起來。
我想說對不起,我也想問他怎麼想的。
可喉嚨里全是哽咽,我張不開嘴。
到了家,呂松說:「你先洗澡休息吧,多米在等你。」
我洗了熱水澡,然後去了多米的房間,把已經睡著的小傢伙攏在懷裡。
心裡 酸酸得難受,又開始掉眼淚。
我突然想起來很多從前的事情—— 我大四的時候,和呂松是異地戀。
每個周末,他都要坐五個小時的車跨城來 看我。
每次見面,他都會給我買很多吃的。
有一次,我們在我學校散步, 他突然把我抱起來,在學校的馬路上跑起來,路過的同學都紛紛起鬨。
後來,他來到 T 城陪我。
再後來,為了能留在 T 城和我結婚,他和家裡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談判。
他 爸媽本來並不同意的,他是獨子。
但是他堅持。
最後我們還是順利結了婚。
我輸卵管堵塞,但一直不知道,我們備孕很多年都沒能懷孕,呂松為我承擔 了巨大的壓力,但不管他爸媽怎麼逼他,他都跟我說,沒關係,就算我們沒 有孩子也沒關係,他會一輩子愛我。
我每次加班,聚餐要喝酒,呂松都會來接我。
我懷孕時,他學會了做飯,做家務,照顧我。
每次產檢都陪我。
我生多米的 時候,他哭得像個傻子,一直心疼地說,不生了,我們只要多米一個。
直到後來,我們在多米出生後雞飛狗跳的生活里,把對方弄丟了。
我越來越少地想起呂松,我們成了養孩子的合伙人,回一個家,養一個孩 子,分工合作,沒有愛情。
但原來,我們也是相愛過的。
我給齊林發了一條信息,然後刪掉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我說,我們不要再聯繫了。
是的,我救不了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泥潭,只能自己去打撈。
第二天,呂鬆起得很早,還久違地做好了早飯。
我坐在餐桌邊上,拿起吐司,裡面是叉燒滑蛋,我懷孕之前呂松總是做給我 吃。
後來懷孕了,他不再讓我吃半熟的雞蛋。
我爸媽出門散步,多米還沒起床。
難得的,我們兩個人坐在餐桌前。
他說:「我把遊戲都卸載了,我會好好照顧多米,會努力工作,會協調好爸 媽跟你的關係,會保護你,照顧你。
我會實現娶你時候的承諾。」
我沒說話。
他繼續說:「我知道做媽媽很辛苦,你犧牲了很多。
我很感激你。
我們只要 多米一個孩子。
她在慢慢長大,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 會?我們努力給多米一個幸福的家。」
吃完手裡的吐司,我看了一眼呂松:「沒放黃油。」
他笑了:「好久沒做了,家裡都沒有。
我下班去買。」
我看他臉色難看:「沒睡好?」
「一宿沒睡,」
似乎承認這個對他來講也很難堪,但他還是試圖跟我說清 楚,「一開始憤怒,後來是害怕。
最後我想,不管你們發生了什麼,我還是 希望我們這個家不要散。」
看到他掉了眼淚,我扭過頭:「那明天,還有吐司吃嗎?」
「啊,有,有有,我天天給你做。」
我又問:「那聖誕節,我們帶多米去迪士尼行不行?」
「行,都聽你的。」
我並沒有告訴呂松,我跟齊林其實也沒發生什麼。
因為我心裡知道,有那麼一些時刻,我確實精神出軌了。
是「媽媽」的身份 拉扯了我,不是「妻子」的身份。
也許等到有一天,我們真的都對這件事情釋懷了,我會再跟他說起。
但不是 現在。
現在,我們只是要一起努力看看,能不能把一段味同嚼蠟的疲憊婚姻重新經 營起來。
我們曾經相愛。
我們只需要,再次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