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後來我一次次告訴自己錯不在我,也已經習慣對母親小心翼翼地討好, 總覺得自己欠她良多,再多彌補也償還不了。
周庭深遲遲沒有言語,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卻突然一個翻身覆在我身上, 他親吻我的額頭,一點點往下,吻遍每一寸肌膚。
他向來在意我的感受,這一晚格外溫柔,幾乎是以一種包容的姿態,虔誠而 又專注,仿佛隔著漫長的時空去擁抱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去幫她舔舐那 道傷口。
提及那段不堪回憶的往事,大概是開始渴望被理解,希望有個人能懂得我心 底的陰霾和恐懼。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
黑暗中,周庭深在我耳邊沉沉地說。
然後我慶幸自己終於說出了口。
8 我陷入了矛盾之中,一方面儘量以一種雲淡風輕的姿態面對與周庭深的關 系,一方面又惴惴不安,嗅到一絲可疑跡象便全身戒備。
如果不見面的話,周庭一定會給我打電話,可過了往常通話的時間,我沒有 等到他的來電,心頭泛起一絲不安,我猶疑著撥通了那個熟稔於心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語調高揚,他說周庭深正在洗手間,讓我一會再打過 去。
那種不安頓時到達頂點。
我在半小時後出現在周庭深家門口,幾乎是在第一次敲門聲響起時,大門便 被拉開。
沒有我預想中的場景。
屋內燈火通明,一群年輕男女在裡面看電影、聊天、喝酒,周庭深站在門 口,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他側過身將我讓進屋,把我介紹給他那些朋友:「我的女朋友林舒望。」
我 清楚地聽到他說。
那些人跟我友好地打了個招呼,繼續談天說地,似乎「女朋友」
三個字再自 然不過,也不足為奇。
我仍處於懵怔狀態,並且知道自己臉色很難看,或許還來不及收斂那騰騰怒 氣,因為一路上都在想著某種可能。
「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麼突然過來嗎?」
我進屋,避開人群坐在周庭深書房的 沙發上,捧著他遞過來的茶杯。
「因為想我了?」
周庭深神色揶揄。
當然不是這樣,沒人告訴我他究竟在哪,我卻準確地找了過來,因為我之前 趁他睡著在他手機里連接了定位。
我一方面厭棄自己的行為,一方面又控制不住疑心病重。
可是我沒有辦法開口承認這一點,承認我來這的緣由。
周庭深蹲在我身前,「舒望,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思路可能是錯的,你總在 等著別人犯錯。」
我怔然抬頭,在發現陶奕出軌之後,我沒有生氣、失望抑或傷心,而是想著 這一天總算是來了。
然後我用出奇的冷靜和理智去調查,去找證據,去證實自己的猜測,仿佛在 處理別人的事情,最終結果也證明我是對的。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面對同樣的猜疑,這次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來時的一路我心亂如麻,完全不能冷靜,我害怕看到殘酷的現實,害怕撞破 不該撞見的,10 歲那年的場景一再出現在我腦海,讓我發抖,卻又控制不 住想要親眼證實。
某一個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周庭深大概已經猜到一切,他知道我會來,但 是他沒有阻止,他想讓我看到這一切,推翻我以前的認知。
我確實沒有想過現在這種場景,好像我意識里已經判定,就應該是那樣的, 每個人都會犯錯。
周庭深說得沒有錯,我在等著他犯錯。
「我已經不算太年輕,沒有精力再去經歷熱烈的追求、浪漫的約會,可能跟 你在一起的方式直接了點,但是你不要懷疑我的心意。」
周庭深依舊半蹲在我身前,昏暗的光線讓他眼裡多了一抹暖色。
「我不能承諾你以後會怎樣,因為我們無法預知今後發生的事,但至少跟你 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出自真心。」
他拉著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隔著襯衣薄薄的衣料,讓我感受那裡真誠 的跳動。
我敏感,多疑,怯懦,他都了解,可是他選擇寬容。
像他這樣的人應該被回應以尊重、信任和理解,可我用狹隘的內心去猜忌 他、懷疑他,他的寬宥並不代表我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這樣的自己。
「對不起。」
我低頭看著杯中澄澈的清水,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周庭深微嘆了口氣,「不要輕易道歉。」
最後我提出分開一段時間,周庭深答應了,他說:「如果分開一段時間能讓 你想清楚,那不虧。」
9 其實我很少有時間去認真思考一些事情,因為工作依舊忙碌。
有天工作室來了個嬌小的女人,我覺得面熟又一時想不起,便去問接待的趙 姐。
當趙姐說出「江嵐」
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才恍然間想起那件事,明明才過去 一年,似乎變得很久遠,當然,她是來打離婚官司的。
「這個江嵐和公司里一個男同事走得近,被她老公發現,要她凈身出戶。
這 種女方過錯在先,男方又有備而來事先轉移了財產,就算打官司也得不到多 少好處。」
趙姐不無感嘆:「她那男同事事發後第一時間跟她撇清關係,就怕她老公去 找他麻煩,你說這女人傻不傻?」
我一時無言,說不上她是傻還是不傻,只不過成年人都得為自己犯下的過錯 承擔責任。
我突然想起周庭深那句「我們不是別人」
,我不會成為江嵐那樣的女人,周 庭深也不會是另一個陶奕,或者我父親那樣的男人,自始至終我的恐懼不過 是拿別人的過錯壓抑自己。
細細想來,周庭深在上一段婚姻中也被傷害過,但他依然選擇忠於感情,相 信婚姻,並且再一次去爭取。
自始至終我恐懼的或許不是婚姻本身,而是人性複雜多變,可如果因為這點 恐懼,就和周庭深徹底分開,我又捨不得。
我的退縮和逃避大概讓周庭深覺得很無奈吧。
晚上我決定去老媽那兒,自從她和李伯伯生活在一起,我總覺得她有了自己 的生活,很少去打擾。
老媽在電話里言語躲閃,我追問之下才得知她前段時間骨折,怕我擔心就沒 有告訴我。
「有你李伯伯照顧,我恢復得很好,讓你知道也是平白擔心,又幫不上什麼 忙。」
我一噎,原來對於老媽來說,子女遠比不上時時刻刻陪伴在左右的老伴。
我仍是不放心,下班後趕過去,結果在單元門口撞見李伯伯和他兒子李志的 爭執。
李志對我媽並不友好,話也說得露骨:「你幫那個女人交醫藥費,還要服侍 她,一個外人你至於這麼對她嗎?她自己沒有女兒嗎?」
李伯伯顯然也動了氣:「什麼外人不外人,我娶了她,她就是我家裡人!我 對她有責任!子女有子女的生活,哪比得上身邊人知冷知熱。」
李伯伯揮了揮手,懶得爭論:「不怪你現在不懂,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便會 理解。」
李志嗤笑了聲:「行啊,你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是不是以後你的遺產她都 要優先繼承?」
李伯伯怒極,卻也壓低音量,不叫路人聽了笑話,「還不到那個時候!要真 有那一天,人家陪我度過下半生,我給她一點保障不是應該的嗎?」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老媽說她跟李伯伯只是搭夥過日子,可我不知道原來 他們正式去領過證。
不知李伯伯是否知曉老媽心裡那點心防和算計,或許是知道的,或許他也有 自己的計較,但那些已經無足輕重。
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每段關係也都會有瑕疵,但有人理解,有人包容,並不 影響彼此陪伴的平淡溫情。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那一紙婚書的意義:或許是將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劃 為家人,名正言順地陪伴、照顧,給予保障,不管往後如何,至少在開始 那一刻,想要給予對方最真誠的承諾。
我突然想念周庭深,想起老媽那句:總會遇到一個適合你的人,讓你心甘情 願跟他共度餘生。
於是我改變了方向,決定去找他。
手機鈴聲恰在這時響起,周庭深溫和又縱容的語氣:「這麼久了,我想問 問,你想通沒有?」
「周庭深,我想你了。」
握著手機,我站在傍晚微風中,路燈漸次亮起,讓人感覺前路明亮。
往後我也不會刻意追求婚姻,卻也不再逃避,唯一確定的是,我想要和一個 人彼此陪伴,共度餘生。
而婚姻,在我心裡已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種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