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看著笑得癲狂的宋野,慢慢低下了頭。
他嘗試著張了張嘴,卻到底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像個傻子一樣戳在原地很久,才驀然扭頭,大步離開了醫院。
宋野心想,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
但他知道,李端肯定會回來的,這個窩囊廢,人窮志短,全無半分骨氣可言。
入了夜李端果然回來了,交了醫藥費,騎著破電瓶車載宋野回家。
爬坡的時候那車毫不意外地沒了電,宋野冷冷搖了搖頭,長腿一邁就要下車,李端摁住他,「你要是瘸了可別指望老子伺候你!」
接著二話不說開始推車上坡。
沒電的車分外沉一些,更何況那車上還有個手長腿長的小伙子。
李端本來極瘦,此刻推著車就像一頭推著磨得瘦驢,他肩胛賁起,衣服空蕩蕩地活像掛在一副骷髏上,他劇烈喘著粗氣,每邁開一步都拚命往前弓著大腿,汗水沿著髮際脖頸一路狼狽而下,在他的舊T恤上作了一幅歪七扭八的畫。
宋野沉默地盯著那幅畫,有一種情緒在他胸腔里發酵、膨脹,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於是惡聲惡氣道,「算了,放我下來。」
李端頭也沒回,氣喘如牛,「給老子老實待著,看不起人是吧?老子以前是礦里的明星礦工,兩簍煤左手提右手拎,你小子算個屁!」
那股情緒頃刻間蕩然無存,宋野冷哼了一聲,愛推推吧,他懶得搭理。
說不上為什麼,很多年後,宋野還是會夢到那天晚上那條路,會夢到廢物李端弓著腰縮著頸,吭哧吭哧推著那輛小破車,夜色濃稠,路燈昏黃,李端眼裡布滿血絲,額頭青筋暴跳,一步,一步,緩慢但堅定地踏入夜色深處。
「兔崽子……」李端累極,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宋野勉強嗯了一聲。
李端頭也沒回,氣喘得像是要咽氣,「下次,下次如果你覺得……覺得有我就沒你……那……那你直說……你別跳樓……我……我走就是了……」
宋野一僵,李端不覺有異,依舊賣力推著車,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什麼,腳下一頓,乾咳了一聲,「你可別……別自作多情,老子是……捨不得……那醫藥費!」
宋野心裡一哂,果然如此。
你看,這就是李端。
宋野常常在想,李端這人,真是生得荒唐,過得窩囊。
巷口的麻將攤兒上,一幫人哄堂大笑嘲諷李端,李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咧嘴一笑,「你們說得不錯,我啊,確實是個窩囊廢呀。」
王嬸兒的麵館兒里,李端咬著一截鉛筆在一個破本兒上寫寫畫畫,王嬸兒納悶李端這是豬鼻子插蔥要裝文化人了,李端嘿嘿一樂,「也就算算這些年欠的那些賭債,哎我說王嬸兒,您行行好,多來勺澆頭唄。」
打架被抓到派出所里,李端抱著民警低三下四涕泗橫流,「我就是個廢物,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
李端永遠都是個慫包,一輩子做小伏低,連條狗都不如。
哪怕是和親兒子冷戰,也永遠都是他先低頭,堅持一天都難。
「你配做爹嗎?」是昨夜宋野送給李端的最後一句話。
可今早李端還是給宋野買了早飯,往他面前一扔,裝腔作勢地皺著眉,「老子吃剩的。」
宋野也沒好臉色,抓起包子抬手甩進垃圾桶,「今天有家長會,下午兩點半。」
後面本來還有一句「愛去不去」,宋野到底忍了。
上午的課結束後,因為下午有家長會,學生統一放假半天,宋野打了會兒籃球,估摸著李端出門了,才和幾個球友勾三搭四一起回家。
誰知剛出校門跨上自行車,宋野就和來人撞了個結實。
那人一聲驚呼,宋野循聲一望,只恨出門沒看黃曆,這位騎著破電瓶車,廢了一隻胳膊的中年猥瑣男,不是李端又是誰。
宋野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在他嘴裡,父親工作體面、收入不菲、長相上乘、性格溫善,這下好了,牛皮吹破,偽裝敗露,宋野尷尬得直冒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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