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次文章）

九. 不約而同的巧合——粟裕杜聿明的巔峰對決

1948年的徐州註定不平凡，淮海戰役進行到這種程度，使得震耳欲聾的火炮聲和爆炸聲在徐州市內就可以很清楚地聽到。遮天蔽日的戰機集群，轟隆而過的裝甲洪流，硝煙瀰漫的精銳戰陣……這些在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根本不會接觸到的事情現在統統近在咫尺，徐州市民們僅用肉眼就清晰可辨。

民國時期的徐州

至於當時徐州市有沒有進行全城戒嚴不得而知，但是這種規模的戰爭所展現的宏大場面，絕對會吸引很多老百姓趴在城頭駐足觀看，因為這種驚世駭俗的龐大陣勢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遇見過的奇景。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正在經歷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略決戰。

1948年11月16日，徐州「剿總」司令部。

杜聿明正坐在辦公室里，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牆上的地圖，這幾天他都在嚴密監視著華東野戰軍的動向，他看上去有些低沉，眉宇之間顯露出些許疲態。他嘴唇緊閉，看起來有些難受，此時的杜聿明正經受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摺磨，嚴重的腎結核和肺結核使得他前一段時間幾乎臥床不起，而現在守衛徐州的擔子又好似一座大山一樣，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肩膀上。

杜聿明（後排中）和同僚

杜聿明是在黃百韜被圍困之後才趕赴徐州的，那時候他心裡很清楚，老蔣這個時候把他調往徐州的目的就是要讓他主持徐蚌會戰大局——因為劉峙不可能扛得起這個局面。而杜聿明是以一種十分煩悶的心情從東北飛到徐州的，在他看來，自己敬愛的蔣校長發布的這個該死的命令比槍斃他還要令他難受。

這是因為杜聿明當時的觀點和之前的白崇禧一樣，認為徐州的軍事部署已經來不及去調整了，這就像當初廖耀湘在東北跟他說過的：「有些戰爭，從一開始就已經結束了。」（詳見《喋血遼瀋（六）》）而且，在黃百韜兵團被圍困後，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了一條「先集中力量打中野，而後群起一團對付華野」的作戰計劃又被國防部毫不猶豫地駁回。因此，現在杜聿明的心情應該是有些心灰意冷吧。

民國時期的北平

值得一提的是，杜聿明在回徐州之前曾經到北平和傅作義見了一面，當著傅作義的面他把話講得很直白：「宜生兄，我覺得共產黨在一年之內會取得全國戰局的完全勝利。」傅作義雖然沒有當面表態，但是心裡想的估計和這個也差不多。從這裡可以看出，杜聿明和傅作義私交很不錯，以至於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袒露真言。

笑著的傅作義，還打著綁腿

當時淮海戰役才剛剛開打，杜聿明就看出了全國未來的發展局勢，其論斷和毛澤東在遼瀋戰役結束以後發表的聲明何其相似（詳見《喋血遼瀋（大結局）》）。能和毛澤東懷有相同看法的人，說明杜聿明是個相當厲害的人才。在北平，這樣的話他不僅說出口了，而且隨後還特意去了一趟北海公園，並叫隨從給他照了張相，因為他認為從此之後再也回不來了。

杜聿明正想著，然後把眼光從地圖上移開，開始在辦公室里踱步，心中思緒萬千，他不僅是對目前的戰局感到有些悲觀，而且以現在華野的戰術指揮來看，他還漸漸升起一絲對粟裕的敬佩之情。不愧是打遍江淮國軍名將的共產黨戰神，果真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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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裕在地圖前用電話發布作戰命令

「這麼大膽的事情，他粟裕也敢幹，」杜聿明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徐州戰場就是個刑場啊，大勢已去，這個戰場是不能深入的。」

碾莊距離徐州僅僅不過六十公里，而且蘇北地方几乎無險可守。這麼近的距離再加上一馬平川，國民黨在徐州的機械化兵團最多兩天就可以火速馳援。邱李兵團的美式重炮部隊只要向徐州東部稍稍推進十餘公里，炮彈就可以打到碾莊的華野攻擊部隊。在這種環境下，粟裕竟然敢犯兵家之大忌，浩浩蕩蕩地率軍南下包圍了國軍一個全建制兵團，然後用區區幾個縱隊就擋住了徐州十萬嫡系機械化部隊好幾天的輪番進攻，這種牛叉的神級戰術指揮誰特麼想得到？！

淮海戰役第一階段簡圖，可見粟裕的天才級指揮

可這就是粟裕的風格。難怪林彪說，粟裕盡打神仙仗。

「粟裕打仗真是神乎其神，令人嘆為觀止啊。」杜聿明想到。

現在徐州東郊仍然是炮聲隆隆，在邱李兵團的連日的猛攻下，華東野戰軍阻援部隊前沿陣地幾乎盡數失去，戰士們傷亡慘重，一線陣地陷入一片火海。這種規模的進攻，已經使這片在和平年代生意盎然的鄉野變成了一片死氣沉沉的焦土，但是就在15號一天，戰場好像有那麼些許沉寂。杜聿明心裡很明白，這是粟裕的主力在漸漸後撤，他們下一步的作戰目標一定是合圍邱李兩兵團。

碾莊戰役示意圖，粟裕用挖交通壕的方式推進，逼死黃百韜

在阻擊作戰中，防守方通常情況下都會把阻擊部隊在敵人進攻部隊的正面擺開，從正面直接阻擊敵人（如塔山阻擊戰，黑山阻擊戰）。而在徐東阻擊戰中，粟裕對付邱李兵團則採用了一種極其富有創新性的阻擊陣位，那就是在正面阻擊的基礎上在敵軍側翼也部署兵力接應。

這樣做的優點在於側翼部隊進可向前抄敵人後路，退可阻擊敵人以吸引其注意力，而為正面的阻擊部隊創造機會。粟裕的這項戰術可稱之為多方向打援，目的就是要吸引邱李兵團深入，形成口袋陣，可以在圍殲黃百韜後迅速合圍他們。而負責抄邱李兵團後路的就是韋國清司令員指揮的華野蘇北兵團，自從徐東阻擊戰打響以來，他們就一直在徐州東南的房村陣地待命。

徐東阻擊戰示意圖，可以明顯地看出粟裕的多方向阻擊

粟裕和杜聿明，徹底拉開了架勢。

「既然粟裕拼了命，那我也出全力對付他好了。」杜聿明想道。

為了應對粟裕的「多方打援」戰術，杜聿明則命令邱李兵團採用「尖錐戰術」隊形向碾莊推進。所謂「尖錐戰術」，就是將增援的邱李兩兵團陣勢擺成一個尖錐型，越往前部隊越少，越往後尾巴越大，前面的部隊向尖刀一樣猛攻粟裕的阻擊部隊，後尾則牢牢地貼著徐州。這樣的軍事部署，國民黨的徐州東進兵團就很難被粟裕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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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的「尖錐戰術」，粟裕抄後路不容易了

但此舉也會造成先頭部隊攻擊有限，不能順利地突破華野防線，要知道從這個時候起，華野的徐東阻擊部隊可是由粟裕親自指揮的，他絕不會讓邱清泉他們那麼容易就突防過去。毫無疑問，這時候第七兵團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小編覺得，做出這一戰術部署的杜聿明已經在著重於自保了，黃百韜兵團已經逐漸地淪為了一顆棄子。同樣看出杜聿明這一步棋的還有顧祝同，所以他才會在17日乘飛機到碾莊上空，用無線電好意提醒黃百韜，要他放棄奢望，不顧一切地突圍（詳見《血染淮海（六）》）。

但是杜聿明也沒有完全放棄，小編之前講到，杜聿明和顧祝同於11月15日晚在徐州背著郭汝瑰達成了一項共識，那就是以邱清泉兵團下轄的新編74軍向華野阻擊部隊左翼發起側翼突襲，具體突襲方向是由潘塘鎮經雙溝一帶，隨即向北轉進，攻擊華野阻援兵團側背。——這個計劃一開始是劉峙提出來的。

面對粟裕的天羅地網，杜聿明採用的側翼突襲戰術

其實，側翼突襲的作戰行動在15日下午就已經開始，杜聿明為了節省時間，給顧祝同來了個先斬後奏。從那時起，杜聿明就沒有離開過作戰室，此時此刻的他正在房間裡焦急地等待著前線的戰報。

根據之前的戰報消息，今日凌晨七十四軍剛剛開始行動就在周樓、陳莊附近與華野解放軍居然不期而遇，在大規模的空中支援和炮火掩護下，雙方激戰數小時直到打得脫了力，國軍突襲部隊竟然毫無進展，七十四軍的先頭部隊仍舊沒有取得有效的突破。杜聿明當時心裡就在犯嘀咕：「粟裕到底是什麼神仙腦子，難道他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知道我要實施側翼突襲？要不然就是顧總長沒聽我的勸告，把作戰計劃告訴了郭汝瑰？」

杜聿明

這時，電話鈴響了，杜聿明立刻拿起來放在耳邊，裡面傳來邱清泉的聲音：「杜副總司令，七十四軍......七十四軍一線部隊被華野擊潰，實在攻不動了......」

杜聿明一驚，隨後嘆了口氣，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頓了頓，對邱清泉說道：「邱司令官，你確定七十四軍面前有大批共軍？」

「千真萬確，」電話里邱清泉說道，「兵力至少兩三個縱隊。」

杜聿明怔住了，看來自己和顧祝同制定的作戰計劃已經泄露了，這意味著七十四軍迂迴包抄的作戰行動從這時起就沒有意義了。杜聿明這時候心裡一定極其不爽，但是刀都已經出了鞘那就一定要見血！既然遇上了粟裕的阻擊，那就叫邱清泉狠狠地打吧。

還沒等杜聿明回答，邱清泉在電話里又說道：「杜副總司令，我請求抽調七十二軍增援！」

可是現在，七十二軍仍然被解放軍牽制著，沒法子調動，於是杜聿明鎮定地對邱清泉說道：「邱司令，你把你的預備隊調出去一部分，你兵團的重炮部隊和坦克部隊一起向共軍猛攻，另外，守機場的十二軍協同你部進攻，一定要突破共軍防線！」

「是！」電話里傳來邱清泉的應答。

「就這麼辦，命令各軍猛烈進攻，」杜聿明想了想，接著說道，「明天......我親自去你那裡指揮。」

杜聿明明白，是時候要讓自己親臨戰陣了......

和前幾天一樣，粟裕的處境並不比杜聿明好。

1948年11月16日下午，徐東雙溝東北的小樓，華東野戰軍指揮部。

粟裕站在指揮部里，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嘴巴不停地喘著粗氣，頭上都是水——很明顯，這是警衛員給他用涼水衝過的——他的頭疼病又犯了。陳士榘站在他身邊發著呆，窗外已經快要天黑。華東野戰軍南下隴海路作戰已經整整十多天了，現在碾莊稍稍有了起色，黃百韜兵團時日無多，可現在徐東這邊讓粟裕犯了難，華野阻擊部隊也陷入了一個困境：負責迂迴包抄邱李兵團的華野蘇北兵團在國民黨軍右翼被死死阻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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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震在一旁和蘇北兵團韋國清司令員通話。

「韋司令員，你們蘇北兵團那邊什麼情況？！」張震拿著電話大聲說道，「什麼？！杜聿明的主力部隊？不可能！......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張震放下電話，對粟裕說道：「今天蘇北兵團三四個縱隊打了大半天幾乎沒有進展，今天早上抓了個舌頭，一問竟然是七十四軍的。」

「什麼？今天凌晨蘇北兵團側擊的時候，不都說是國民黨小部隊嗎？」陳士榘說道。

「他們也不知道哇！」張震焦急地說道，「所有人都以為是小股部隊，稀里糊塗地打了半天就是推進不了，結果天亮才知道竟然是七十四軍。」

「特麼......杜聿明來勢不小啊......」陳士榘自顧自地說道。

「看來，圍殲徐州東進部隊的戰略進行不下去了，蘇北兵團已經整整鏖戰了大半天，沒有任何有效的進展，」粟裕喃喃地說道，「哼，我們的行動看樣子已經被杜聿明識破了啊，不愧是蔣介石的高足，真夠可以的。」

「粟司令，我倒是覺得不一定，」陳士榘看著粟裕，緩緩地說道，「可能是杜聿明也想對我們實施側擊，兩股部隊撞到一塊兒去了。」

霎時間，三人面面相覷。

粟裕在前線指揮

「你的意思是......」張震對陳士榘說道，「我們雙方都採用了一樣的包抄戰術，兩支突襲部隊純屬是瞎貓碰死耗子，他媽的居然瞎打了半天？！」

陳士渠轉過頭看著張震，點了點頭：「我看八成是這麼回事兒......」

粟裕轉過頭去看著地圖，開始陷入無盡地思考，地圖上從徐州到碾莊一帶已經布滿了紅旗和藍旗，徐東阻擊戰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其慘烈程度不輸碾莊。粟裕聚精會神地審視著地圖上兩軍的動向，眼睛反覆在地圖上的每一個據點晃動著。當初楚青就是被他這種全神貫注的態度所吸引，最後才以身相許的。

此時此刻的粟裕正忍受著難以想像的頭痛，但是他絕對不能聲張，因為統帥的身體狀態是絕對不能出一點問題的。都到了這個時候，要是統帥因為身體的原因影響了全軍士氣從而貽誤戰機，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明天......阻擊部隊繼續準備後撤，」粟裕半天憋出一句話，「撤到大許家。」

「後撤？」張震有些疑惑。

「對......還有，告訴韋國清，」粟裕喘著氣，忍著頭痛，繼續對他們兩人說道，「命令他帶著蘇北兵團繼續對新編七十四軍猛攻，最好可以保持戰線穩定......從明天開始麼，蘇北兵團停止攻擊，向房村原有陣地回撤。」

「粟司令員，您的意思是......」張震看著粟裕。

「蘇北兵團進攻受阻，圍殲邱李兵團的戰機就消失了。」粟裕緩緩地說道，「打了這麼久，雖然我們沒占到太大的便宜，但是他們一直處於被動，現在麼......給他們點甜頭吧。」

張震和陳士榘相互看了看，沒有說話。

（未完待續）

附言：本文內容除歷史史實論述外，均為作者原創，請勿抄襲。

文中對話有的是史實，有的則是小編根據歷史真實情況杜撰的，不喜勿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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