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生非常和善地對我笑著說,剛下火車吧,好像很累的樣子,到我宿舍去休息一會兒吧。
我咬住下唇,咬住鑽心的疼痛和即將崩潰的神經,搖搖頭,說,不了。
然後我轉過身去,準備離開,我聽到許危言在後面喊我的名字,不知道哪裡突然來的勇氣,我拔腿就跑起來,一邊哭,一邊眼淚狂流,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同樣的下午,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轉身奔跑,原來,一切都不可能如我所願,我不知道我該去向哪裡,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陌生到沒有一個熟悉的地點和去處,我覺得自己悲傷又蒼涼,後來,我被許危言給追上,他抓住我胳膊,一如當年地問我,說!你怎麼了?楊小灰?
我如常地嚎啕起來,這如果說那一次是源於任性的話,那麼這一次,是撕心裂肺般地痛。但是那句話我卻問不出口,我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可以如此隨意地說什麼。
那天,我們都變得沉默起來,我慢慢地不再哭泣,我們沿著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行走,誰都沒有再說什麼。
我想,他一定不可能再不知道我多麼愛慕他。但是我們什麼都沒有說。
當晚,我被安排住到那個女生的宿舍里,我早早躺下,逼迫自己入睡,朦朧中聽到那個女生在和她的室友們開心地討論許危言,說他如何如何,而她描述的那個許危言,早已經不再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許危言,那是一個多麼陌生的人啊。原來我們已經走得太遠,已經不可能再了解彼此到深入了,我在無比的沮喪里,明白了這樣的一個現實。
13
第二天,我執意要走,許危言去送我,幫我買了車票,買了一大堆食物,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遭竊的事情,我似乎就這樣地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對我的好,用來做安慰我記憶的唯一憑藉,我甚至不說感謝,就如同當年,他為我耐心地做的一件一件事情,補習的一門一門功課,走一段一段的路程。
我想,每個人的緣分都是有定數的。我和許危言的緣分,已經在過早的時候,被我們走盡,現在無論我再怎麼努力地想去延續,那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了。許危言,就讓我最後再享受一次你對我的好吧。這樣任性的。毫無感恩地。我一直堅持著火車開啟,才放聲大哭起來。
原來,一切都不是我想像中所能夠控制的。許危言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人生,而我,刻意地拒絕長大。還停留在我們的年代裡,暗自蹉跎。我想,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再見許危言了。再見,陌生的城市,再見,陌生的你。
14
我沒有想到,這居然真的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許危言。
我似乎永遠是一個把事情做糟糕的人,如果我知道那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那麼,我一定不會那樣任性地決意要走,我應該把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到他面前,和他度過一個永遠令他回憶起來感覺甜美的假期,或者我還應該告訴他一些從未說出口的真話。哪怕他知道也好。
可是,這一切,已經不可能再挽回了。
我們整整一年沒有通任何訊息,再沒有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再沒有去過他的城市一次,我如一隻受傷的小獸一樣靜靜地躲在自己的洞穴里舔舐傷口,我不敢見到陽光,不敢碰觸雨露,我只能將這傷疤,留給時間去陰乾,慢慢癒合。還是會想念他。想念曾經的歲月和那些瑣碎的往事,但是強迫自己不去做任何事。
而他,再也沒有了消息。
是的,他沒有了消息。他再也沒有給我寫過一封信,打過一個電話,他甚至連一句類似安慰的解釋都沒有。他就是這樣的,我們之間,悄悄又悄悄了。
沒有許危言的日子其實如常地經過,大學時光輕鬆而悠閒,周圍的人都陸續開始戀愛,只有我一個人每天孤獨地穿行在校園裡,不是沒有優秀男生,而是許危言在我心裡建築了一座高層堡壘,便是他們手腳並用,都不可能摧毀掉的。
我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埋怨,我太早認識了一個太優秀的許危言,這令我已經無法對其他的男生有一點點的興趣,但是我又深深明白這將是一個近乎奢侈的夢,我就是這樣一天天的麻痹著自己,矇騙著自己,一日過盡一日。
15
四年,很快就這樣過去。
我一直在找尋到青島工作的機會,我用盡所有的資源去實現去那個城市的可能,或者,只要離許危言近一些,我都可以滿足。後來在多方面的努力下,終於聯繫到了一個報社,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我回家呆了幾天,收拾行裝,準備前往。電話響。接通,竟然是許危言。
握住電話,幾乎不能言語,心絞痛起來,許危言說,楊小灰,是你嗎?
是我,是我,是我。話沒有說出口,又有眼淚想流出,但是一直忍著,忍著,終於還是等到了他的電話。距離我們上次失去消息,已經有兩年。可是,無論如何,還是終於等來了他的消息。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想念,那麼多的滄桑,都似乎為這一個人而生,但是,能說一些什麼呢?語言突然變得無比乾澀,不想告訴他我是多麼地沉迷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不想告訴他我的心裡從有他之後再也容納不進去任何一個人。
許危言說,楊小灰,你還好嗎?
我說,很好,你呢?
許危言說,一直想聯絡你,但是一直沒有聯絡。去年,我們家辦了移民證,現在都在澳洲了。
我在那一刻,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思維和語言。我木然地聽著許危言繼續說,走之前一直想告訴你,但是害怕自己太難過,於是沒有告訴你。
楊小灰,其實,那些事情我一件也沒有忘記。可是……但是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勇敢,最好的女孩。
16
第一年,楊小灰和許危言在 L 市,同住一個大院,並在同一所小學上學。
第三年,楊小灰和許危言進了同一個書法班,並從此形影不離。
第五年,楊小灰和許危言考入同一所中學,成為同班同學。
第八年,許危言全家遷回原籍青島。
第十年,楊小灰和許危言開始通信。
第十二年,楊小灰考入 N 市的某所大學,許危言考入 B 市中的某所大學。
第十四年,楊小灰最後一次見到許危言。
第十五年,許危言全家移民澳洲。
第十六年,楊小灰畢業奔赴青島。並接到許危言最後一通電話。
此後,他們永遠地失去了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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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個有海的城市裡居住了下來,已經差不多習慣了這裡的海風氣候,適應了狹窄彎曲的街道,喜歡上了各種海鮮的味道。
許危言曾經在這個城市裡生活過,現在是我。他永遠如一個碩大的太陽,而我,就是那朵孜孜不倦的向陽花。我便只是追尋著他的痕跡,也感到喜樂平安。愛到一定程度,便可以是不忘記,不放棄。一個人,一輩子,天長地久。
儘管我們,早已經完全失去了聯絡。
愛有的時候,也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
我一直記得,許危言給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最勇敢的,最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