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沾濕眼前破舊黃紙,我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媽一直在催我結婚,甚至還要我去相親。
我給她的回答:再等等。
等我徹底死心。
我本以為,時間會治癒一切。
可今天翻出來這張紙,它在提醒著我,都是屁話。
我根本忘不掉。
除了我虛無縹緲的記憶,現在,又多了另一樣事物來證明他的存在。
究竟怎麼做,我才能夠忘記他。
忘掉曾經將我放在心上,對我無微不至照顧,在消失最後一刻,依舊滿眼是我的人。
梁言川不是一個名字,更不是一串冰冷的代碼。
他有血有肉。
永存於我心尖。
11
關服那天,我躺在床上,緊緊盯著手機螢幕上的時間。
零點一到,我就再也登錄不上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打開它的機會了。
我點進圖標,熟悉畫面亮起。
街邊綠樹,馬路旁的紅綠燈,所有一切都是原樣,從未改變。
看著好友列表里灰白色頭像,以及她們最後上線時間。
盛大狂歡,最終還是要歸於落寞。
我留戀看著一切,翻開我的備忘錄。
「梁言川,我今天又想你了。」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沒帶傘,公交地鐵都沒擠上,計程車也打不到,只能淋雨回家。第二天我就發燒了,請了一星期假。唉,這雨還不如不淋呢。」
「王意絲最近變了好多,她不再跟從前那般強迫別人了,我想,或許是上次和她說的話有了起效吧。」
「我又把《星語星願》看了一遍,大半夜哭的睡不著,床頭垃圾桶塞的全是我的紙。還是好可惜洋蔥頭和秋男,如果他還活著,他倆一定會很幸福吧。」
我思緒恍惚。
梁言川,如果你還在,我們會更幸福吧。
翻閱許久,我眼睛酸澀。正要退出,右下方收件箱彈出一個提示。
「他的郵件。」
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嗎?
是梁言川的嗎?
懷揣忐忑不安心情,我打開郵件圖標。
「橘子,好久不見。」
只這一句話,眼淚瞬間滑落眼眶。
「對不起,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接下來這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我很自私,但如果不說的話,便沒有機會可以說出口了。」
「其實在你登上遊戲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只可惜我是後來出場的人物,無法接觸到你。」
「我看著你在遊戲里的種種,卻只能躲在螢幕後,默默看你和別人的互動。唯一能感觸到你的,是你每日打在備忘錄里的文字。」
「你不開心吐槽的事情,你生理期肚子疼卻沒人照顧你,老闆甚至還趁機壓榨你。那段時間,你的文字里滿是壓抑,我一度害怕,你會不會一時衝動做傻事。」
「幸好,你很堅強。」
「我想,我不再是一串冰冷的數字代碼了。說來是不是很可笑?一個被別人創造出來的紙贊同片人38,身上滿是別人重合的影子,他的出現,僅僅為了迎合大眾的喜好,變成別人期待的模樣。」
「可是橘子,對我來說,你與她們不同。」
「你像是真正融入了我的世界,體會我的喜怒哀樂,似乎在某個深秋午後,金黃樹葉灑滿幽靜小道,你會在某個路口出現,笑著讓我跟你回家。」
讀著讀著,我仿佛被抽乾了渾身力氣。
「很遺憾,在我還未出場時,你離開了這個遊戲。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再也沒人會在備忘錄里嘰嘰喳喳,使我聽到奇聞趣事,或是傾訴煩惱的話了。」
「有時我在想,既然你無法來到我的世界,那我便拼盡全力,去找你,去告訴你,我對你日日夜夜的思念。」
「何其有幸,我實現了這個願望。」
「我得到了與你相處的機會,就像洋蔥頭一般,竭盡全力愛你。」
「七天時間,足夠了。」
「有時我也在懷疑自己,這麼做對不對?用一百六十八個小時來溫暖你,卻讓你用餘生所有時間來忘記我。」
「我可能會後悔,但如果我失去了這次機會,我想,我一定會後悔。」
「現在,我是真的要離開你了。」
「你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小梨渦,很好看。」
「所以,橘子,記得,一定多笑笑。如果真的撐不下去了,請務必回憶那七天的時光。」
「我希望我的出現,能夠溫暖你七十年,用這些美好回憶,填補你空缺遺憾。」
「永遠,幸福快樂。」
零點到了。
手機黑屏,我被強制退出遊戲介面。
我坐起身,找出他寫給我的那封信,捂在心口。
好像這樣,我就能感受到他最後一絲溫存。
梁言川。
我忘不掉你。
你能不能再出現一次。
一次就好。
屋外,閃過流星,
12
我還是被我媽抓去了相親。
對方條件其實很不錯,身高,外形,家庭背景,算是很合適的人選。
我已經過了為愛情痴狂,不顧一切的年紀了。
對我來說,生活無非幾樣,油鹽醬醋茶,吵架和好,生病老去。
如果不是和最愛的人,那便不用考慮很多了。
沒曾想,這個相親對象的占有欲,瘋狂可怕。
我和他剛確定關係,還沒下一步進展,他便要求得知我的手機密碼,美曰其名說是坦誠相對,可只要我一靠近他的手機,他便慌忙鎖上螢幕,生怕我看到什麼。
如果說這些我都可以忍,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對我動手。
某天,我和他因為生活中的一些雞毛蒜皮小事發生爭執,正值氣上心頭,他忽然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臉頰上,右臉處突顯一片紅腫。
這是我第一次萌生,不如我一個人過一輩子的念頭。
後來他堵在我家門口,跪下道歉。
我一時心軟,原諒了他。
本以為風波過去,日子依舊平靜。
有次收拾屋子時,他翻出了梁言川寫給我的紙條。嫉妒心令他瘋狂,他拿起來和我對峙,問我是誰寫的。
我沒有回答他,沉默使他更加惱怒,抓起兩角就要撕碎它。
身體反應快過大腦,我撲上去,想要從他手裡奪走紙條。
可惜女生的力氣大不過男生,劇烈撕扯中,紙張承受不住張力,碎成兩半,落在地上。
「你給我滾!」
這是梁言川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
我沒能留住它。
因為自己的弱小無能。
男人和我斷了聯繫,一個月後,又開始故技重施,利用我心軟的特點求和好。
可這次,我鐵了心要和他分開。
為了徹底斷聯,我搬了新家,換了手機微信號,與從前的生活一別兩寬。
新家附近有個甜品店,裡面的黑森林慕斯很好吃,經常供不應求,排隊長龍也買不到。
沒事的時候,我會站在店面不遠處,看著店內的甜品,過過眼癮。
反正我也買不到。
周日早上,我正在和周公幽會,一陣敲門聲驚醒了我。
我慢吞吞過去,問道:「哪位?」
「你好,我是你對面的鄰居。」
我打開門,「有什麼事情嗎?」
她遞給我一個白色方盒。「樓下一位男士讓我轉交給你的。」
上面標誌顯示的是人滿為患的甜品店。
「不好意思,你應該是送錯了,我沒有買過。」
「沒錯啊,302,你叫姜紫橘,對吧?」
我點點頭。
她接著說道:「沒送錯,就是你的。」
說完,她回過身,準備回家。
我連忙叫住她:「請問,送我東西的人,叫什名字?大概長什麼樣子?」
我害怕是相親對象找上了門,想要繼續糾纏我。
「名字他沒給我說,不過他長得還挺帥的,身高大概一米八五吧,其他的我都不記得了。」
鄰居的話使我陷入沉思。
這個描述,首先排除相親對象。
可除了他,我也沒有其他異性朋友了啊……
長得帥,身高一八五……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不可能的念頭。
我猛然放下蛋糕,衝出家門,狂奔至樓下。
鄰居說,他是在樓下給她的。
我幾乎拼盡全力跑了下去,憧憬著會發生我想像了無數遍的畫面。
可惜沒有。
樓下空無一人,單元門口有隻黃色的小橘貓,正懶洋洋握在地上曬太陽。
我巡視四周,確認沒有我想像當中的身影后,垂頭喪氣回到了樓上。
在我走後,一個人影從陰影處走出來。
小橘貓看見他很高興,立馬起身,圍著他喵喵叫,不斷蹭他的腳踝。
他蹲下身,揉揉小貓的下巴。
三樓,302。
他逗完小貓,望向那扇拉著窗簾的窗戶。
食指上的紅點,若隱若現。
13
凌冽寒風如刀般划過我的臉頰,呼呼作響。
我裹緊身上外套,等待著夜班車的最後一輛。
獨自一人生活,似乎不錯。
公交車站只有我自己,臨近路燈壞了好幾盞,只有一小簇微光照亮我腳下。
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立刻警覺,靠在公交車牌上,保證自己的後背是安全的。
然後伸手摸向包里的防狼噴霧。
有備總比空手強。
午夜時分,空無一人,再加上腳步聲,還是我獨自等車,誰會不害怕。
我強裝鎮定,餘光卻打量著四周。
不遠處,有個人影緩緩向我走來。
他身形修長,穿著駝色大衣,低垂著頭。
待他離我一米近時,他終於抬起了頭。
目光相撞,我愣在原地,手中的防狼噴霧滑落,掉在地上,寂靜黑夜裡,發出長響。
紛紛揚揚雪花落下,飄散在我肩膀跟頭髮上。
是初雪。
這個場景,我曾在夢裡見過。
他站在面前,笑著望向我。
「好久不見。」
14
女兒三歲左右,經常問我一些問題。
小孩子吐字不清,我只得最大限度去猜她說的什麼。
周末,廚房飄來陣陣飯香,我陪著女兒在客廳搭積木。
她拿起一塊積木,奶聲奶氣問我:「媽媽,爸爸叫什麼名字?」
幼兒園老師給小朋友布置的作業,這星期,要學會讀爸爸媽媽的名字。
我握住她的小手,將兩塊積木放在一起,形成一個橋的形狀。
我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廚房裡做飯的男人,左手食指處,有個不甚明顯的紅點。
女兒又撿起一塊積木,嘴裡念念有詞,學著我剛教給她的話。
「liang……yan……ch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