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暢說:你就愛干這樣的事,你把張笑拖進來的時候,我就在教室窗邊,都看見了。
我問:張笑後來怎麼樣了?
牛暢說:腦震盪,不嚴重,後來還是去踢校了,捅死了一個人,進去了。
我沒法接話,手指略過岡本,漸漸接近那瓶酒,說:現在提這種建議可能不太合適……你想喝點酒麼。
牛暢說:操,太他媽想了。
導演很持久。伴著時急時緩的浪叫,我跟牛暢面對面坐在黑暗裡,慢慢把酒喝完。
牛暢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想,如果我當年跟你談戀愛了,我們現在會在哪呢?
我說:高中畢業,未婚先孕。大學三年級你就得挺著大肚子把婚禮辦了。
牛暢笑了,說:你對自己挺自信啊。
我說: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牛暢問:然後呢?
我說:我可能不會來北京了,我要照顧你跟孩子。我們留在哈爾濱,開一間烘焙店。我寫小說,你做麵包,孩子吃麵包。
牛暢閉上眼睛,繼續笑著,問:然後呢?
我說:然後就是中年危機了,我總是偷眼看年輕漂亮的姑娘,你也為了健身房的男私教辦了張年卡。我們可能會吵架。
牛暢問:我們會離婚嗎?
我說:應該不會吧,因為我太愛你了。我會想方設法地挽救我們的婚姻。也許我們需要出來度個蜜月。
牛暢問:去哪呢?
我說:北京吧。
牛暢說:太無趣了。
我說:將就將就,就北京。我豁出血本,訂了這間四季酒店的套房。我們把孩子交給雙方的父母,然後……
我打了個響指,牛暢睜開了有些迷醉的眼。
我說:然後,我們就在這裡了。
牛暢說:那你要對我說什麼才能挽回這段愛情呢?
我想了一下,認真地說:牛暢,在我的認知里,任何男人都配不上你。包括我自己。
牛暢問:就這樣?
我說:就這樣。
隔壁的浪叫依然一浪高過一浪。牛暢突然哭了。她撲進我的懷裡,似乎要哭出一片海洋。我緊緊地摟住她,想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卻始終張不開口。
我們就這麼抱了一夜,直到落地窗外的天色泛亮,亮馬橋重新披上溫柔的白紗,她在我的懷裡漸漸睡去。
那一晚之後,我繼續寫我的劇本。畢竟沒人跟錢過不去。我如期交稿,正辦簽證,打算出國勘景,就收到了兩個消息。
投資人撤資了;
導演爆出婚內出軌的醜聞,離婚了。
項目徹底黃攤子了,所有人都愁眉苦臉,我卻喜笑顏開。
我飛速收拾好行李,奔出酒店。北京的冬天依舊陰冷,我卻越來越溫暖。
我給我媽打電話,讓她今天在家休息。我要去幼兒園接張樂樂女士。
9.
那屆高三畢業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張笑。
沒他,也就沒人來找我的麻煩。我徹底放棄了牛暢,胡亂談了幾次戀愛,繼續寫小說。
直到第二年,牛暢也變成了畢業生,整個校園再次瀰漫著離別的氣氛,我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牛暢畢業後,我們可能就再也不會相見了。
我的心裡一直空著,覺得必須要給自己長達七年的暗戀一個交代,便翻出紙筆,想要用自己擅長的方式與牛暢做最後的告別。
我寫情書,又寫詩。寫完了劃掉,又把稿紙揉成團,全部扔進垃圾桶。
在牛暢畢業前的一晚,我生不如死,最終只在稿紙上寫下了一句話:在我的認知里,任何男人都配不上你,包括我自己。
我把這張紙疊了又疊,攥在手心裡,就去牛暢的班級找她,卻看到她正被幾個男生圍著。他們在聊天,看起來很開心。
牛暢依然漂亮,一顰一笑,都會牽動我的心跳。我默默地看了她一會,覺得自己手裡已經被汗水浸濕的紙條真是S逼透了,便扔了,轉身離去。
我沒有回班級,直接出校門,回了家。在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牛暢在那天放學時去了我的班級門口。
她向里張望,似乎在找人,卻始終沒有找到。
10.
我抱著張樂樂女士,在幼兒園裡四處張望,卻始終沒有找到牛暢的影子。
張樂樂在我懷裡問:爸,你找啥呢。
我說:我找你們牛老師呢。
她突然開始擠眼淚,抽抽搭搭地說:牛老師上個禮拜就沒來了,別的同學都說她辭職了。我不信,還跟他們打了一架。
我把張樂樂放回地上,一邊心不在焉地教訓她不該凡事訴諸於武力解決,一邊在思考一個問題。我是不是再次錯過了可能是這輩子最不該錯過的那個人?
天色漸漸黑下來,華燈初上。在幼兒園保安大爺炯炯的注視下,我不得不先帶著張樂樂離開。但這幼兒園是碩大的北京城裡,我與牛暢唯一相交的點了。自此離開,我怕這輩子便再也摸不到她的輪廓。
回家的路上,我調出手機里牛暢的號碼,想要撥出去,卻陷入到無限的顧慮之中。
事實上,除了三里屯和四季酒店的兩個晚上,我幾乎對成年後的牛暢沒有任何了解。
她剛剛離婚,在經歷了如此巨大的人生變故後,是不是還會接納一個男人進入她的生活?她還會給我機會嗎?我越想越悲觀,張樂樂女士倒是過勁了,在車后座唱著 Let it go,扭扭噠噠。
不行,我不能 Let it go。下車之後,我撥通了牛暢的電話。
她聽起來正在廚房裡忙活,背後很吵,喂了半天,我倆誰也沒聽清誰說了什麼。但我竟然聽見了我媽的聲音。她說:誰啊,張笑啊,讓他捎瓶醬油回來。
我抱著張樂樂,三步兩步回了家,開門,就看見牛暢正從廚房裡往外端菜。
我懵逼了,問她:啥情況?
牛暢看了眼偷著樂的張樂樂,說:樂樂沒跟你說嗎,我前陣子不是辭職了嗎,她邀請我來你家裡吃晚飯,正好你今天閉關結束,就一起吃個飯唄。
我經由沮喪到欣喜,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們圍坐在桌邊,隔著飯菜,我看著牛暢,牛暢也看著我。我終於決定再也不讓這個女人離開我的世界。但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我抱起張樂樂,用自己的胡茬扎她臉,說:張樂樂女士,下次跟你爸說話,一定把話說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