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湯鑒的名片遞過來時,瑪姬用食指和中指捏了,慢慢看,然後,暖而柔的笑,就把矜持給蕩滌了。遠在義大利的迪路箱包公司,居然,湯鑒是董事長。
坐在一家叫楓的酒吧里聊天,瑪姬紅唇櫻口,優雅地噙了酒,每一根手指在酒杯上的落點都講究到了極至,指著我笑吟吟說:「我同學嘉跖,在電視台工作。」
再一次,我看見了奔跑在瑪姬心裡的貓咪,探出了柔軟細密的腳。
湯鑒望著她笑,一些意味明白在彼此的眼眸里。
湯鑒無名指上,一枚隱忍的戒指,寒光四射。
這樣的場景刺疼了我,恰好電視台的同事來電話,很合適的出逃藉口。
十一
後來,電視螢幕上頻頻閃現瑪姬的一張淚臉,嫵媚,以及眼睛隱隱的歡喜,我知道,她定然已是得手。只是這次,不知她能不能,讓湯鑒這個消瘦的男人,從一場婚姻走進另一場婚姻。
很久沒見她了,偶爾來個電話,笑聲都是晴空萬里的朗然,她說:湯鑒給我租了最好的房子。就表明了所有的進程。
三個月後,我接到湯鑒的電話:「我和瑪姬結婚了。」
握著話筒,很不真實的感覺,瑪姬終於抓住了想要的東西,那個對可望而不可及事物淚流滿面的女子,不會再有了,我說:「祝福你們。」
一直沒再見過瑪姬,或許她抓到了想要的東西,我這根拐杖徹底失去了用途,記得或者遺棄都已是無所謂了,或許是太多的事情,她已無法開口向我解釋。
時過一年,瑪姬突兀地來了電話:「嘉跖,我在你家樓下。」
拉開窗子,看見蒼白的瑪姬,身體有點笨重,握著手機坐在花牆上。滿眼的茫然,沒有一絲幸福痕跡。
現在的瑪姬,已是徹底失去了曾經清晰的輪廓。
我慢慢走下去,業已抓到想要的幸福的瑪姬,我對她已是毫無意義。
「瑪姬,怎麼不上樓?」
瑪姬自嘲地笑了一下:「怕你不歡迎。」看著我,暗淡的目光籠罩我,慢慢的,我從心底一點點撿拾起舊時的痕跡,淺淺的酸楚,漸然的感傷,輕輕地折回來,悄然間揪住了自己:「瑪姬,你懷孕了?」
瑪姬的眼淚迸然而出:「是的,嘉跖,我懷孕了。」
「瑪姬,回屋說。」扶著她慢慢上樓,周圍瀰漫著熟悉的氣息,眼睛酸疼乾澀,我愛過的、想要的瑪姬,對我不屑一顧的瑪姬。
蜷縮在沙發里的瑪姬不停地調換姿勢,仿佛妊娠讓她不知該怎樣才能優美地擺放身體。
「真快,你都要做媽媽了。」
瑪姬蔌然抬眼:「嘉跖,我不想做媽媽。」
瑪姬開始哭,斷斷續續知道瑪姬懷孕四個月了,想打掉這個孩子,湯鑒是不肯的,引產手術必須有人為她簽字,於是,瑪姬想到了我。
我說:「瑪姬,這次除了湯鑒,我不能。」
瑪姬哭得洶湧,她和湯鑒的故事漸漸浮上來,塵埃一樣的無奈。
「嘉跖,你知道我並不愛湯鑒。」
十二
瑪姬不愛湯鑒,就如湯鑒知道自己不曾愛過給了他事業輝煌的太太,他不知道現在的瑪姬和當年的他一樣,想要的,不過是一種生活形式。
湯鑒是愛的,甚至很快把離婚提到了議事日程。
和高敬宣愛痛四年沒有糾纏來的結果,如此迅速地來了,瑪姬是喜歡的。
湯太太寧死不離,甚至去求瑪姬,在瑪姬的房子裡,坐了一夜加一天,瑪姬除了抽菸就是默不作聲,不吃不喝。一直是湯太太在說。
瑪姬堅如磐石。
在第二個黑夜來臨時,湯太太斬釘截鐵說了最後一句話:「我死也不會跟湯鑒離婚的。」
瑪姬掐滅了最後一根煙:「那我死,聽說因為湯鑒和你結婚,已經有個女孩子自殺了,我懷孕了,你葬送了三條命,如果你覺得背負著死亡的婚姻很幸福,我無所謂。」
湯太太的灼灼氣焰,瞬間熄滅。
湯太太踏著滿地的菸蒂離去,她放棄這個殘局。
一個周后,湯鑒離婚,湯太太唯一的要求是把她應得的一半財產轉換成現金。一個月後,他去了洛杉磯。
其實,那時瑪姬根本沒懷孕,她早早地學會了,為了結果,可以適當使用謊言。
十三
婚後,瑪姬才知道湯鑒的迪路箱包,是個有點滑稽的故事,義大利的皮草是世界聞名的,為了迎合銷售潮流,湯鑒只是花了不多的幾個錢在義大利境內註冊了迪路商標,而加工和銷售,其實都是在國內的。瑪姬知道後,很是失落了一陣。但後續的事情更出乎她的意料:因急於付給太太離婚財產,湯鑒抽掉了公司所有的流動資金,甚至把設備抵押貸款了。
離婚後,湯鑒的迪路箱包公司已是入不敷出的空殼了。
這一切,都是瑪姬所不知的。
瑪姬說完,慘澹一笑:「像黃梁夢一場,湯鑒騙了我,我不想生下這個孩子毀掉我一生。」
「湯鑒呢?」
「他?」瑪姬冷笑:「我半個月沒看見他了,原料供應商追得他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躲。」
「瑪姬,因為愛你湯鑒才落到這個地步的。」
「嘉跖,可是他騙了我,如果我要白粥青菜的愛情,那我嫁的是你而不是他!」
我說:「瑪姬……」心漸漸的,靜下去,冷瀰漫開來,妖嬈的瑪姬,內心奔跑著慾望的貓咪卻心存一絲善良的瑪姬,漸漸遠離了,除了她想要的生活方式,還會有什麼能夠如此瘋狂地占據了她的心?
那個讓我想起來就疼痛的馬小梅,已是不再,她是瘋狂地、想要一種生活形式到了不擇手段的瑪姬。
我說:「瑪姬,對不起,這次我真的幫不了你。」
瑪姬瘋狂地拍著業已臃腫的腰身,「嘉跖,難道你想讓我為根本不愛的男人生孩子,糟蹋體型,毀掉我的一生?」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愛情,湯鑒愛你。」
「因為我不愛你,你恨我才這樣說是不是?」
緩緩地,我說出了那句讓瑪姬瞠目結舌的話:「對不起,我愛的是過去的馬小梅,不是現在的瑪姬。」
瑪姬的臉漸漸蒼白,張著陌生的眼神望著我,笑,落淚如雨……
瑪姬走了。
我的牽掛,結束了。
於她,曾經美好的嘉跖,和湯鑒一樣,將被她拋棄在風塵飛揚的往事裡。
一個月後,湯鑒蒼涼地告訴我:「瑪姬死了。」死於江湖醫生的手術台,跟著她去的,還有那個篤定與陽光無緣的孩子,瑪姬急於把他剝離出身體,那個醫術拙劣的江湖醫生用手術鉗刺穿了她的子宮,然後被洶湧的鮮血嚇傻,在麻醉狀態下,瑪姬一直沒醒來,也好,疼過二十幾年後,至少她去得安寧,或許去時,她心裡正揣著另一個夢的燦爛開始。
去墓地看她,墓碑上的瑪姬恬然靜默,陽光安好,給她點上一支香菸,看它們裊裊升騰,如我的愧疚緩緩瀰漫,如果我答應去醫院簽字,一切,或許就是另一個樣子。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錐心刺骨的痛,瀰漫在身體里。
這一生里,於我,篤定她是一個疼痛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