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第二次來養老院,已經是母親用輪椅推著女兒走進來。
因得了帕金森,她無法再獨自照看女兒,只得雙雙入住。
那天,母親穿著精緻的旗袍,旗袍上還別了朵花。
兩母女在海邊盛裝起舞,以優雅的姿態,面對衰老與死亡。
這些平實、細膩的日常里,藏著母女對抗病痛與衰老、孤獨與遺忘的勇氣。
是女性內心世界的寫照,也是親情的自然流露。
但故事的厚度,還不至於此。
飄看的時候還發現了一些意象與符號,將電影帶入一個更高的維度。
女兒的轉變,跟阿爾茨海默病的症狀密切相關。
她發病時會出現幻覺,且多為遠期記憶。
她常常看見屋子裡父親正教導學生的模糊身影,當她滿懷希望地靠近,卻發現屋子裡什麼都沒有。
她還常常浮現童年時一家三口跳舞,其樂融融的場景。
這是最美好的童年時代,爸爸還在世,她也尚未產生對父親死亡的自責,而無限期懲罰自己。
影片中反覆出現水的意象,分別隱喻不同內涵。
女兒對湖自照,湖面搖曳,映出的女兒面孔也是模糊扭曲的。
蕩漾的"水波紋",不僅是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感官世界的視覺呈現,也暗指女兒的精神創傷,她的心靈早已伴隨父親長眠水下。
水的意象,還有影片中多次出現的下雨橋段。
女兒在湖邊迷路,淋雨回來,顯得有些迷茫和無措。
在觀眾的視覺感知里,女兒是剛得知自己生病了而意識陷入了混沌。
但其實這場大雨對她的清洗,暗示了即將而來的阿爾茨海默病會出現記憶衰退的症狀,女兒的記憶會被一點點洗刷而去。
還有一次下大雨,女兒不聽勸,在外面瘋狂淋雨。
充滿破壞力的暴雨,也映照了女兒此時已經出現的被害妄想症,甚至伴有攻擊性行為。
母親被女兒咬傷,兩人在大雨 / 病症面前陷入無助。
狂風暴雨下的模糊世界,就像患病後的女兒對外界的觀感。
她處在自己的混沌世界中,已經分不清真實和虛幻了。
有一次學生敲門來看望她。
她以為那人要害她,拉住母親鑽到了床底下,過程中父親日記書稿被毀。後來卻又出現了書稿被完整發表、獲獎的橋段。
有可能是女兒的幻想,也可能是母親在騙她。
通過對水的意象運用,觀眾不知不覺以第一視角,進入阿爾茨海默病病人的觀感體驗——
生活在真假混淆、憂懼模糊的世界。
女兒的幻覺,某種程度上也代表女兒的潛意識渴望。她希望父親生前的考古日記發表出來,希望父親以這樣的方式"活著"。
而母親滿足女兒的夙願,也是在拯救女兒。
作為病患家屬,高齡母親無疑承擔著很大的體力、精力與情感消耗。
但她還是耐心地陪護著女兒,陪著女兒回到少女時代。戴舊箱子裡的發卡、吹泡泡、吃冰淇淋,重拾童年的美好,是對遺憾的彌補。
童年的傷疤,一直被女兒小心翼翼藏起來,母女倆談話中不斷追憶從前,也是在將女兒從深淵裡拽出。
她們一直在進行自我拯救,重拾活下去的信念。
影片里文淇飾演的周夏,對母女來說則是另一重希望。
周夏偷東西,還入室盜竊,是一位未經馴化的叛逆少女。
女兒通過對周夏的原諒和幫助,成全了曾經犯錯的兩位女性之間的彼此救贖。
而周夏後來的出現,也成了照亮母女生命尾聲的一束光亮。
她們的互助,是充滿愛與善意的母性力量的延續。
仔細想想,如果沒有周夏,電影里的精神氣是失調的。
兩母女已衰老,病痛纏身。而周夏年輕、充滿朝氣,是生命延續下去的希望。一代人遲暮,一代人破曉,生命就是這樣周而復始地流動。
在周夏這抹明亮的色調中,母女倆走向了黎明。
本片是楊荔鈉導演"女性三部曲"的終曲(前兩部分別是《春夢》和《春潮》)。
依舊延續導演細膩而敏銳的女性視角,關注女性現實命運,探究母女關係。
但正如前文所述,《媽媽!》顯然走得更遠、更深。
它將母女關係帶入一個更廣闊的社會維度下討論。
通過奚美娟老師的演繹,該病不為多數人知曉與理解的多樣化症狀,被呈現出來。
作為國內第一部正面關注阿爾茨海默病的電影,向社會傳遞該病患者及家屬正面臨的困境,具有自覺的社會關懷意識。
其中體現的母女面對磨難與意外,輕而化之、淡而處之的柔韌與達觀,給了我某種精神力量——
如同葉嘉瑩先生提出的"弱德之美":
我坦然接受命運給我安排的磨難,不被動挨打,卻也不服輸,我堅持下去,去完成自己。
我們終將老去,青春不再,記憶不復。
但不要溫和地走入那良夜。
不一定要在日暮時燃燒咆哮,卻可以像影片中的兩母女一樣,把生命歸屬權與選擇權始終握在自己手中。
只為在離去的那天,能平靜地說出:
我來一遭,沒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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