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大概占地20平,裡面僅有三件家具,一件掉光了皮的舊沙發,一張骨架和木板拼成的簡易木床,涼蓆上面放著一床布滿污漬的棉被,布滿灰塵的窗戶下面,還擺著一張缺角的木桌。唯有牆上全新的白色空調掛機,顯得與這個屋子格格不入。
左某德今年66歲了,家徒四壁,生活如此窘迫,跟他長期的監獄生活有著很大的關係。
派出所訊問時,左某德將他的人生一五一十地鋪陳在我們眼前。1955年,他出生在一個窮苦的農民家庭,還沒記事時,父母因疾病相繼離世,年幼的他在叔叔的撫養下長大成人。那個時候農村人結婚都早,條件不好的左某德,25歲才解決終身大事。結婚後,他和叔叔分開生活。
對於成家之後的經歷,左某德不願多談。他只對吳師兄講述了自己在2000年偷耕牛,2002年被抓,以及之前為了撫養兒子,干過幾次偷雞摸狗的事。但吳師兄發現,2002年的法院判決書顯示,左某德在上世紀80年代坐過兩次牢,因為年代已久遠,而且是鄰縣辦的案子,左某德自己不想多講,吳師兄便沒有多問。
左某德的錢在看守所買完被子,還剩下一百多,按照他的交代,吳師兄通知他的堂弟左友民前來領取。快下班的時候,左友民到了派出所,他講起了左某德的過往。
結婚當年,左某德的妻子便懷上了身孕,一家人的生活,都要依靠他這一個勞動力,可是他沒有一技之長,三口人要活下來只能靠種地,分田到戶是在結婚之前,隻身一人的左某德只分到了半畝地。為了維繫基本的生活,喂養嗷嗷待哺的孩子,左某德鋌而走險,干起了不法勾當。
直到孩子兩歲那年,公安來村裡抓左某德,大家才知道他偷了東西,原來那幾年,有時一到深夜,左某德就瞞著妻子跑出去,往返周邊村落,溜門撬鎖、小偷小摸。左某德被判了兩年,出獄後,妻子與他離了婚,遠走高飛,兒子由他一人撫養。
一個大男人又要帶娃又要干農活,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空虛,使得左某德迷上了喝酒、打牌。1987年,在幾個狐朋狗友的攛掇之下,左某德再次盜竊,數額較大,這一次被判了7年。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1992年夏天,一天左友民正在田裡干農活,自己幫著撫養了5年的侄子,即左某德的兒子,氣洶洶地跑了過來,告訴他,「爸爸回家了!」
那一年,左某德獲得假釋,提前出獄,左友民跟他聊起了家裡的過往,左某德入獄後,老父親把他的兒子接到了家中撫養,可在兩年前,老父親肝癌晚期去世,臨終前交代左友民,照顧好這個孩子。
左某德明白堂弟的難處,自己也該把兒子接回家了。留宿一晚後,他打包好兒子的衣物,但兒子一直拽著房門,哭喊著不肯離開。後來,在叔叔的反覆勸說下,孩子才鬆手,跟父親回了家。
過了兩天,左某德叫來了左友民,一起收拾屋子,他說要讓這個破舊的家有點樣子,以後好好生活,好好撫養兒子,彌補幾年來作為父親的失職。當時正值春耕時節,左某德也想種田,但是,自己的那半畝田已經被村裡統一收回,按人口進行了重新分配。作為曾經的犯罪分子,左某德沒有分到田,年幼的兒子又不是勞動力,所以家裡無田可種。左友民建議,讓他去找村書記求求情。
進了村委會院子,「分田」兩個字剛從左某德的嘴裡冒出來,就被村書記硬生生打斷,「你老婆孩子都不要,你還要田啊,你不是會偷嗎,繼續偷啊,種什麼田。」
話語如尖刀,刺向左某德。他滿臉通紅,羞愧難當,但是無力反抗。從此,左某德再也沒去過村委會。他向堂弟借了一畝田來種,農閒時就去打零工,工地上搬磚、搬水泥,艱難地供兒子讀書,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左友民回憶到這裡,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吳師兄打斷了他,說後面發生的事已經清楚,時間不早了,就讓他先回家,畢竟要一個小時的路程。離開派出所前,左友民手裡拿著左某德剩下的一百多,苦笑了一聲,「下次出來後,這一百多塊不知道夠他生活幾天,我倒希望他在裡面待久一點,比家裡好。」
二次訊問的時候,左某德向民警詳細交代了自己偷牛的事情。
1999年,左某德好不容易供18歲的兒子讀到了高二,但兒子學習成績很差,說想賺錢,不顧反對輟了學,外出務工去了。那時,左某德出獄已經七年,父子關係漸漸緩和,雖然平日話不多,但兒子偶爾還會叫聲「爸爸」,這讓他心裡很舒服。
兒子已成年,也不讀書了,接下來幾年肯定要娶老婆,但掂量自家的條件,恐怕沒有哪家姑娘能看得上,左某德有壓力,但他沒能力,多數時候僅剩一聲嘆息。
兒子外出打工後,左某德清閒起來,又和之前的那幫狐朋狗友勾搭上,一起打牌喝酒。這些人大都好逸惡勞,明明窮得家裡揭不開鍋,卻偏要在外面故作瀟灑快活。
跨入新世紀,村裡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都在提高,左某德發現村書記家裡買上了耕田機,幾個兒子都娶上了媳婦,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反觀自己家,連一頭耕牛都沒有,每次耕田都要問堂弟借牛,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村書記之前羞辱自己的話,左某德記得一清二楚,他有點委屈地對民警說,「若不是當時村書記不給自己分田,還打擊自己,後面的生活也不至於這樣。」
後來的一天晚上,左某德邀了兩個朋友來家喝酒,酒桌上,相互訴說著各自的不如意,誰家賣稻穀賺了錢,誰家又蓋起了新房……他們只有嫉妒的份,一口接一口的白酒麻痹自己。酒壯慫人膽,一個人突然提議,想去牽走幾家鄰居的牛,因為他跟這些人有過節。牛在當時的農村,是極為重要的耕種、運輸工具,沒了牛,農民種田就少了最得力的幫手,「把他們的牛偷走,正好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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