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我不怎麼向家人和女朋友傾訴,家人的擔心程度有時候比你想的要重,但其實你只是需要找個人說說話而已,涉及到個人隱私也沒關係,因為是陌生人才會放心,不會影響到你的現實生活。這個過程就像倒垃圾,你只管往裡倒。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也在承擔這樣的功能,但我還是希望能在歌里去表達稍微有些希望的東西,讓他們得到安慰。
有一個高三被確診骨癌的男生找到我,想給他女朋友寫一首歌。他經歷了12次大劑量的化療,幾次進了ICU,整個人是很悲觀的,不知道餘下的生命還有多久,甚至想過「人生重開」,在那樣的日子裡,是那個女孩陪他聊天,支撐著他,是那段時間裡他「唯一的光」。
他是那種謹慎而客氣的年輕人,一開始說話都小心翼翼帶著禮貌用語,感覺比同齡的孩子成熟。他最重要的需求是,女孩名字里有一個「月」,想要融進去。我想他們之間的關係,恰好像月亮靠近地球時的潮汐效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也不會因為什麼外力而分開。
我沒有讓他回憶太多治療的細節,那對他而言太痛苦了。他告訴我在醫院裡治療一直穿著藍白色的棉質病號服,歌的最後一句「白色的棉會變成柔軟的絲綢」,是我對他們的希望,能從穿病號服的記憶過度到婚紗。他聽到這首歌之後的反饋是驚喜的,不需要總是要聽到悲慘的部分才能到高潮。
這個故事還是讓我挺動容的。我在想如果是16歲的我,遇到喜歡的人不幸重病,可以足夠堅定成熟地面對嗎?在我的高中時代,比較嚴格,談戀愛是會被抓到老師辦公室,被一堆同學在走廊圍觀的。其實學生時代的感情不總是影響學業,有人在那時候就明白,喜歡一個人要付出很多的。
我幾乎沒怎麼寫自己的故事。大多數時候,我獨自生活在廣州一個比較偏的老城區,和朋友的時間是錯開的,靈感常常在天黑之後降臨,只有桌上的一支舊麥克風、一個菸灰缸和奶茶店送的塑料小鴨子陪伴著。我也不怎麼和周圍的人交流,樓下有個生病的阿姨,每天在大聲重複同一個字。生活沒什麼好寫的,比如和父親關於做音樂的爭執,也不會通過一首歌起到正向作用。
唯獨有一首歌寫給了我高中時代至今的好朋友,我們都喜歡音樂。他原本是一個很瘦的帥小伙,因為生病吃含激素的藥,變胖了,也總是自卑,我經常陪他打遊戲,每天都要聊聊天。去年他決定去做自己真正擅長的事了,參加了一個全省的歌唱比賽,卻因為意外遺憾落選,寫那首歌希望能多多少少安撫到他。
太多人不同的故事,越到後面你會發現,一首歌寫得好還是不好,也僅限於感動到對方,是改變不了一個人的處境的。一開始想要拿歌去挽留的,從沒成功過;那個去意已決的女生,不是靠我能拯救的。
讓我感受尤其強烈的時刻發生在年初,有個人想找我表達關於豫章書院的主題。這個過程中,我看了一些視頻,播放量和評論量並沒有很多,你會發現它們並沒有被很多人記得,網絡上人們的憤怒是點到即止的,只是在等待一個後續。在那首歌里,我虛構了一個孩子的故事,因為寫得太過尖銳,最後也沒能發出來。
那之後,我想讓自己輕鬆一點。記錄著故事的便利貼,被我從牆上都撕了下來,扔掉了。
那些能影響我的故事或者人,已經產生了,沒有必要留存那些痕跡。我只是一個「船夫」,負責把他送到對岸,但不會為他而停留,可能看一眼他走到對岸之後,往哪個方向去——但是我又回到那個渡口了,要去接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