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滿腦子都是精準的時刻表:早上要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走路時要在腦子裡過知識,新內容要在多少多少時間內消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能夠進入我的審美坐標。
每個人自己都是自己審美坐標系的原點,但是我無限膨脹,最終成了我審美坐標系的全部。
當我照鏡子的時候,反而會覺得自己很美;有時我甚至會托腮望著自己在窗中的影子,腦海中直接響起各種重金屬樂隊的名曲,只覺得,我怎麼這麼炫酷啊。
在餐館上女廁時我被阿姨攔下,並被同齡中學生誤認為阿姨;過生日時同學送了我一個禮盒,拆開發現是飄柔洗髮水;高二運動會策劃方陣主題時,物理老師詢問我願不願意穿灰西裝打花領帶扮成愛因斯坦站在方陣正上方,藉此凸顯理科實驗班「超時空方陣」的特色。
早早讀起了 vogue 少女們總能被我隨口甩出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這讓我感到自己比她們不知高到哪裡去了。
待我拉直了頭髮、穿起了裙子後,一個男生對我說:「我感覺你的身材和五官還是不錯的,只是——男人對著你大概硬不起來。」
身材和五官與我差不多的女生,會被挑去做能穿漂亮裙子的迎賓小姐,而大家總是好奇地問我:「原來你平時也會穿裙子嗎?」
可出於女性本能,我還是會在內心深處隱隱地希望聽到一句「其實你沒有你以為的那樣丑」。
(二)
可能是因為太醜了,我只能用自黑來逃避現實。自誇需要和別人比,但自黑不用。拚命自黑的話——你就獨立於那個坐標系之外了。
比如瑪麗蓮曼森,原生形態就很像會在美國中學裡被打殘的樣子:他後來越來越劍走偏鋒,反而沒人會說他丑。
何況他還有作品,有實力,有才華,足夠強……
大家看到他,只會說:酷出於同樣的理由,在其他人對打飛機和關東煮成癮的年紀,我自黑成癮,這讓我自感特立獨行。
我自黑的初始目的是想堵住青春期男生尖刻的嘴,可是鑒於每當我拋出驚人之語,空氣中立刻就會蕩漾起歡快的氣氛,漸漸地我就認為自己並不care,大家也就默認我真的不 care 了。
於是事情很快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一切對談齊刷刷地導向了同一個結論,那就是沒人想上我。
「我大概會在四十歲破處,」我每天都要編一個講述自己孤獨終老的故事,在最受歡迎的版本里,我終生都是處,得不到任何愛,與大型犬共度餘生,即使被 qj 都是我的幸運。我的人生巔峰,大概是在公共汽車站被一個翻著白眼流著口水的奇怪男子襲胸,因為當我在一次以校園安全為主題的討論上提及此事時,正太們歡快地表示:「竟然真的會有人想摸你?」
那是在網際網路沒有女性視角討論的時代。
我必須要澄清一下,我至今仍然認為,這種自黑與被黑,大部分是善意的。
有時這種對談的尺度放得過於兇殘,同學們也會憂慮地問:「你真的不生氣嗎?真的不生氣嗎?你可千萬別哭啊!」我便會被狠狠地、重重地,以無比激昂的姿態刺入內心深處,然後十分肯定地答道:「不生氣啊,真的是一點都不生氣啊,何必要在意這樣的小事?我畢竟喜好宏大問題啊。」
其實我心底還鋪著一條解說音軌:我畢竟成績比你們好,懂得比你們多啊。於是在一些對大多數人來說簡直堪稱侮辱的場合下,我不僅根本沒有哭的意圖,而且笑得比誰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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