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帶你去個地方,」他突然起身拉住我,「這些酸溜溜的東西,看著就難受,還是扔了吧。」
我怎麼覺得,三天後的市級辯論賽,他好像一點兒也不著急……
我本來以為我們為換身體的事,心情鬱結了一個月。
他現在突然提出要帶我出去,應該會去遊樂場 電影院之類能逗樂人的地方。
可怎麼也沒想到,最後竟是到了這。
12.
也不知范一模拉著工作人員在旁邊說了些什麼,最後人家還真就放我們進去了。
大門打開,腳下的地毯順著樓梯由上往下像紅色小溪一般流下去,最終匯聚在一個碩大的舞台邊——
這是間能容納萬人的大型劇院。
現在不是演出時間,因此劇院內除了我們和工作人員,再無他人。
范一模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沒等我細想下去,他忽然淡淡勾唇,一下子拉著我就往舞台跑。
到舞台前,他踮起腳尖,溫涼的唇瓣划過我的臉,然後紅著臉轉身獨自登上舞台。
他用礦泉水的空瓶子做話筒,戲精上身:「感謝各位觀眾朋友能來參加我的演出。」
「因為一場意外讓我和我的女朋友相聚在一起,今天藉此機會,我想送首歌給她。」
我捂著嘴巴偷笑。
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情緒翻湧:「嫻嫻,一首《有點甜》送給你,我想告訴你,無論最後我們結局如何,我都不後悔和你一起滾樓梯,和你在一起的這一個月,才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深吸了口氣,清唱出聲,清甜悅耳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劇場裡迴蕩,一字一珠,徐徐鑽進我的心,暖意迅速漫延全身,心裡,有點甜。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那副嗓子唱起歌來還挺好聽。
也是現在才知道,我的這副皮囊哪怕是一個人站在這樣龐大的舞台上,一樣能璀璨奪目。
從前是我太壓抑貶低自己了。
一曲結束,范一模向我伸手。
我沒有多少猶豫,牽起他的手,也登上了舞台。
他把礦泉水瓶子交給我,紅唇點在我的唇瓣上,嬌聲說:「寶貝,現在舞台是你的了喲,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他笑得很開心,眉眼彎彎,裡面閃著晶晶亮亮的光,昏黃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又暖又甜。
第一次站上舞台,哪怕台下的觀眾只有范一模一人,我渾身還是會止不住地顫抖。
可一看見他那副堅定不移、完全信賴我的樣子,我又恍惚覺得,或許自己真的能做到。
從小到大,我除了學習看書,基本沒有別的興趣愛好。
突然握住「話筒」,我有一時的迷惘。
「沈嫻,你可是神仙姐姐,加油哦,我相信你!」他聲音如清泉般沁人心脾。
我緩緩閉上眼,斂好情緒,復又睜開,語氣平靜下來:「我以前像個影子,從不敢正眼看別人,因為我也怕他們看到我……」
可意外來的猝不及防,讓我不得不面對新的生活,也從范一模的努力中看到了很多。
同樣的皮囊,他可以做到讓周圍的人都喜歡他,我為什麼不行?
是我比他笨嗎?
我想並不是,只是他比我自信,比我更熱愛這個世界。
我眼眶發酸,不覺湧出淚來:「謝謝你,范一模,是你讓我看到充滿自信的自己有多美。」
13.
從大劇院出來,天氣晴朗,流雲悠閒,陽光讓人覺得暖融融的。
范一模驀然抬頭看我:「嫻嫻,如果我們換回了身體,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
雖然覺得他的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回答:「當然!」
他開心地笑了,如和煦春風。
其實在舞台上說那些話時,我已經想通了,無論結局如何,能不能換回身體,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就算以後我被迫成為真正的范一模,我相信終有一日,我也能幫他處理好家庭和各種社會關係。
他能做到的事,或許我也能。
只要我們能一直在一起就好。
可是命運似乎就是喜歡開玩笑,把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和決心,一下子全部擊碎,讓我跌進比以前更漆黑的深淵,再也見不到光了。
醫院裡,手術室的紅光刺痛了我的眼。
在公路邊時,我攥緊范一模的手往前走,餘光卻猛然瞟見一輛轎車向他奔馳而去。
我腦袋空白了一瞬,只記得伸手去推他,但好像沒用多少力氣,他已經摔在了路邊。
與此同時,車子的猛烈撞擊讓我重重砸在地上,呼吸一滯,嘴裡全是血腥味……
醒來後,我額頭纏著紗布,腦袋裡是嗡嗡的痛。
而范一模,以及他自己的男兒身都仍在搶救中……
意識到危險靠近,我推他的那一下完全出於本能,只知道對面的人是范一模,我只是想保護他……
可我忘了……我推的那副身體其實是我自己的。
我是用范一模的身體,為我自己的身體抗下了所有痛!
更讓我絕望的是,這場車禍竟讓我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現在躺在手術室的男人,是真真切切的范一模!
他的家人得知消息,已經立刻訂了機票,但再快也是凌晨才能趕到。
我握著筆的手在發抖,這已經是我簽下的第三份病危通知書 了。
不知何時,我已淚流滿面。
我媽心疼地抱住我,安慰我:「嫻嫻,一模一定會沒事的。」
我眼眶發酸,淚又湧出來:「媽,是他救了我,是我害他成這樣的……」
要不是我推了他一下,現在躺在手術室里的人應該是我,他至少會是安全的。
自責,悔恨,哀痛,重重情緒狠狠衝擊著我。
渾身的疼比不上心裡的疼,就像被鋸齒一下下狠狠地割,疼得我直打哆嗦。
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范一模被推了出來。
那是一張我熟悉的俊臉,可此時他面上卻沒有一絲血色,雙眼闔緊,額上,身上,到處都裹著紗布,隱隱還有
血漬滲出來。
醫生神色悲憫:「我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他自己了。」
14.
這兩天我一直守在范一模身邊,他不能吃東西,嘴唇會發乾,我就每隔一會兒,用棉簽沾溫水輕點在他的唇上。
我不敢闔眼,怕眼睛閉上,他就會突然消失不見。
他爸媽和弟弟都來了,聽我說完事情的經過後,他們邊哭邊罵我,要不是我爸媽攔著,他們應該會想拿菜刀把我碎屍萬段。
第三天清晨,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戶散在他身上,我用溫毛巾正在幫他擦臉,恍惚中似乎看到他睫毛顫了顫……
「一模?范一模!」
我一把攥緊他冰涼的手,鼻子一酸,眼裡泛起層層霧氣。
他艱難地撐開眼皮,黯淡的雙眼望向四周,卻在看到我時突然亮了亮。
神情凝滯片刻,他顫抖的睫毛下溢出了淚水,那雙眼睛開開合合,不斷地擠壓我的心。
好晌久,他才扯了下嘴角,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真好。」
15.
在去辯論賽的路上,我腦袋裡全是范一模那張蒼白憔悴的臉。
我一直都很清楚,贏得市級辯論賽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現在他為了救我而下不了病床,我也會拼盡全力,為他的夢想去放手一搏。
趕到劇場時,我氣喘吁吁地跑去和評委溝通,他們最終同意讓我代表范一模參賽。
這裡的舞台比范一模帶我去的那個舞台要大很多倍,台下密密麻麻坐滿了人,但我心裡卻無波無瀾。
因為在我的視野里,台下始終只有一人,他陽光燦爛地站在那,笑容和煦明朗地告訴我:「小嫻嫻,加油哦,
我相信你!」
辯論賽的題目是半月前我已經知道的——「是否存在絕對樂觀,或絕對悲觀的人?」
我看到標題時瞬間就愣住了,這就像在說我和范一模一樣。
我曾是那個絕對悲觀的人,但也在他的幫助和守護下,一點點掙脫桎梏,走出黑暗,嘗試著接納新的生活,新的自己。
而他就是那個絕對樂觀的人。
他總能給身邊的人帶來幸福感,心思縝密,做事周到,好像和誰都能相處融洽。
但他也會因為辯論賽的事而煩惱,也會沉著臉問我:「嫻嫻,如果我們不能換回身體怎麼辦?」
他有他的憂愁,只是他藏得足夠深,不會輕易被別人發現。
我坦然從容地站在舞台上,手握話筒,面對成千上萬觀眾,我把我和范一模的故事講給了所有人聽。
「人之為人,因其有魂。」
「沒有誰生來就是完美的,總要經歷些磨難,我們才會成長。」
我泛起淚光,好像看見那張笑意盈盈的俊臉,揚起唇角:「或許我們能偶遇一人,從此與我們相惜相伴,無怨無悔。」
就像范一模在舞台上看著我說的:「無論最後我們結局如何,我都不後悔和你一起滾樓梯……」
16.
三月後,范一模身姿高大筆挺地上台領了獎學金。
陽光下,他把我攬進懷裡,溫柔地開口:「寶貝,你真棒!」
我笑了:「那當然,也不看看我男朋友是誰。」
「他那麼厲害,我怎麼能差。」
「哦?」他眯起了眼,邪魅一笑,「我厲害,你怎麼知道?」
我挑眉:「難道你要說你不行?男人不能說不行哦。」
他把我橫抱起來,在唇上落下一吻:「行不行,你一會兒不就知道了……」
一夜風流,我在范一模身下化成了一攤春水,第二天醒來時,只覺得自己再也凝不成個人形。
我用食指在他胸膛上畫圈圈,嬌聲說:「一模,還記得你答應我,在辯論賽結束後要做什麼嗎?」
他不安分的手胡亂探索,被我連忙按住:「先回答我問題。」
「回答完之後呢?」
「……」
他曾說過,辯論賽結束後會告訴我,他喜歡我的原因。
他把我緊緊抱住,語氣平靜下來:「寶貝,其實我是羨慕你的……」
他說,他作為家裡的長子,從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他必須努力成為弟弟的榜樣。
在這樣的壓迫下,他告訴自己絕不能出半點差錯,並且必須和周圍的人建立起很好的關係,儘量讓所有人都喜歡他。
他淡笑一下:「寶貝,是你讓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裡不用想太多,只用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就很好。」
這些話讓我想起了辯論賽當天,評委對我的演講發表的看法:「我很贊同你的觀點,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的,或許看似樂觀的人,他活得卻並不輕鬆。」
聽著台下震耳欲聾的掌聲,我眼裡汪起了霧氣……
我抬頭撞進范一模那雙清澈的瞳仁里:「你老實交代,那個獎盃是不是你故意砸到我頭上的?」
「沒有!」他三指起誓,「那絕對是場意外……」
是嗎……那麼巧合的意外嗎。
「寶貝,」他炙熱的唇瓣攆上我的,呼吸急促 ,「問題回答完了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