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她慘不忍睹,被父親猥瑣,長大後給他轉帳5萬,今生互不相欠

2022-01-23     緣分     9085

心結

女兒的狀態也看在劉暢的眼裡。2017年7月的一天晚上,想和張苗苗聊聊的母親,被嚇壞了。「她猛地起身要跳樓,我抱住她,使勁拽、使勁鬧。」看著抽泣的女兒,劉暢沒吭聲,她想不明白:「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

馬可第一次見到劉暢是2019年。當時,他和張苗苗回國休假,順便拜訪雙方父母。在他的印象中,劉暢是位樸素的中年婦女,笑起來眼角漾起皺紋。她沒邀請准女婿回家,只在外面飯店張羅午飯,聊家鄉的風土人情,聊自己的過去,唯獨不聊張苗苗的過往。

但那一次,母女二人還是當著他的面起了衝突。馬可只記得劉暢尖著嗓子,用方言喊他「你吃飯,你吃飯」。張苗苗終於哭了起來,馬可看到劉暢小心翼翼地瞥向他們,不敢講話。

2021年年末,再次回到河南老家的張苗苗,與母親爆發了更激烈的爭吵。她質問母親當年為何不阻止湯某濤的侵害,劉暢坐在對面,侷促地將手搭在膝蓋上,「我當時很難」,「我也是無能為力」,「你三叔不也沒幫你?」張苗苗一把將碗筷扒拉到地上,哭喊著質問:「你怎麼會無能為力?」

張苗苗清晰地意識到,問題的癥結在於父親,但在「相依為命」的承托下,心結被放大成一道翻不過去的山——她想原諒母親,卻總是無法釋懷,「為什麼一個母親沒能在女兒未成年時,給予她及時的保護?」

遲到多年的報案

2021年12月11日,在深圳站北廣場公園,張苗苗再次見到已被她全面拉黑近8年的父親。為了這一天,她特意挑了一件無袖的黑色長裙,「黑色象徵著出席葬禮,我要終結這段過去。」

幾天前,張苗苗重新添加了湯某濤的微信。她稱自己就快結婚,希望可以趁著到深圳出差的機會打開心結,見面談一談。湯某濤欣然應允。

這個決定,是代理過多起相似案件的律師萬淼焱的建議。此前,張苗苗和馬可做過很多諮詢,但律師們態度悲觀,只建議他們儘量取證,甚至有律師認為,已經沒有追責其父親的可能性了。張苗苗態度堅決,「至少先讓他承認。」

張苗苗回憶,時隔7年,湯某濤的開場白還是老樣子,「你能見我就是好孩子」。關心地打探過女兒的工作、身體和近況,他開始了滔滔不絕的講述,一樁樁一件件,塵封在黑暗中的不堪被徹底翻出。最後他承認,「爸爸對你的『愛』是錯誤的」,「希望你將來幸福」。其間,張苗苗不斷擰著礦泉水瓶,來抑制心底咆哮的憤怒和痛苦。

她錄下了全部的對話。五天後,張苗苗和劉暢帶著證據,前往鄭州市公安局鄭東新區分局報案。

做完筆錄已是深夜。第二天在賓館,劉暢終於聽到了女兒與前夫的對話,錄音聽了還沒一半,她起身大哭,用口罩不斷擦去眼淚。「我怎麼能接受呢?什麼時候都是我替她擺平……」她說不下去。

這一刻,馬可看到了一點點希望:「之前我和她聊起這些事,她總是找各種藉口——她不敢去想。離門還差100米,她就止步了,她並不想打開門。」

代理律師陳雲瑩告訴新京報記者,2021年12月18日,鄭州市公安局鄭東新區分局立案,隨即對湯某濤發出刑事傳喚通知。據知情人士透露,湯某濤承認了2009年至2014年對張苗苗的所有行為,但他堅稱「這不是犯罪」。

「其實湯某濤對女兒的情感也很複雜,我相信也是有著父女之情的。但是,湯某濤在女兒不具備獨立生活能力期間,利用前妻無法承擔女兒學業、生活費用的現實困難,對女兒實施猥褻並發生性行為。張苗苗是在非自願下被迫接受,此為『利用其他手段,令婦女陷入不敢反抗、不能反抗境地』的典型脅迫方式。」律師萬淼焱說。

15歲她慘不忍睹,被父親猥瑣,長大後給他轉帳5萬,今生互不相欠

「值得一切美好」

得知張苗苗報案,曾經被她視為父親替代者的三叔給她打了一通電話。他告訴張苗苗,「親情大於一切」「自己不想管這個事」「就算是他殺了人,也會幫他請律師」。「所以您也不會幫我對嗎?」張苗苗聲音顫抖地問。「我怎麼幫你?」三叔反問。

結束通話,張苗苗笑著對馬可說,「你快給我力量」,但表情立刻垮了。她眼角耷拉下來,嘴巴下撇,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不停地問,「我做錯了嗎?」馬可紅著眼睛摟住張苗苗,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2021年12月27日,湯某濤到案並被刑拘。張苗苗將消息告知二叔家的妹妹,但沒有得到回覆。意外到來的,是已經拉黑她的三叔發來的微信。一連20多條的語音和文字,要求張苗苗歸還曾經接濟她的費用,指責她不該「到處炫耀你老爹坐牢」、「到處說你被強姦」,說「最大的錯誤,就是你爹不該生你」。

張苗苗一開始沒敢聽,只是把語音轉化成文字,直到2022年1月5日,在四川鼎尺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里,她第一次直接點擊了這些浸透情緒的語音。張苗苗攥緊拳頭,眼淚噼里啪啦掉下來。

「我們要給我們的女兒、妹妹一個什麼樣的社會環境?如果得不到答案,那就一直一直問下去!」二叔家妹妹曾在微信朋友圈為性侵受害者發聲。對方早在2017年就知道姐姐身上發生的事情,但這一次,她告訴張苗苗:「這不意味著你是受害者。道理上我站你,但這跟我們其他人有什麼關係?現在,這給我們每個人都帶來了心理壓力……」

在張小瓊看來,張苗苗的心理修復,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在性侵傷害中,最嚴重的就是來自家庭成員的侵害。至親入獄後,一般會帶來家庭關係的重新選擇與站隊導致的各種次生心靈傷害,形成複雜性創傷。受害者有時需要通過侵害人受到法律懲罰來平復內心的傷害及恢復對世界的信任,也需要得到親人——最好是母親的支持,同時,需要第三方社會救助系統的介入,為這類被傷害者的未來發展提供支持。被害人最好能接受專業的心理諮詢,在專業指導下,修復與其他親人關係間的裂痕。」

張苗苗讓馬可把三叔罵她的微信截圖發給母親,劉暢的第一反應是,「憑什麼要還給他錢」,這令張苗苗肝腸寸斷:「媽媽,你什麼時候才會在乎我的尊嚴?」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劉暢請馬可代為勸說女兒,接受由她來把這筆錢補上。張苗苗愕然,母親要如何才能攢下5萬塊錢?但她最終決定,接受——這是母親在用她最看重的方式進行道歉。

萬淼焱見過太多受害人將性侵創傷視為一生不可逾越的障礙,認為自己終生走不出陰影,她毫不掩飾地表達對張苗苗的讚許:「特殊的家庭環境和成長經歷,讓張苗苗接連不斷地處於大大小小的創傷中。她的可貴之處,在於明白哀哭後必須要振作起來,負傷前行。張苗苗今天擁有普通人眼裡成功的事業、豐厚的收入和美好的愛情,證明從創傷中站起來的女性,值得世間一切美好。」

對於張苗苗來說,這份認同給了她莫大的安慰。「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但是我沒有得到過肯定,特別是來自長輩的支持。」

在搭乘前往衣索比亞的飛機前,她們擁抱,告別。跨越5個時區,7000多公里的航程,一半是陰影,一半是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