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收拾好了行李,決定回到深圳。
那座城市不只有一份失敗的感情,還有她解不開的心結。葉蓉打開手機,看到劉星星的轉帳提示。她出來這一年時間裡,劉星星每個月都會給她打錢,讓她學喜歡的古箏,買喜歡的衣服,去想去的地方,似乎要把貧困時期所有虧欠的都補償給她,除了愛情。
葉蓉跟劉星星在一起的時候,只有愛情。現在劉星星的公司越做越好了,買得起葉蓉想要的房子時,他們已經分手了。葉蓉曾經無數遍回憶他們在一起的過往,反覆咀嚼那些可能導致分手的疑點,卻始終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她知道,沒有這個,自己這輩子都沒法再跟別人相愛了。
六
葉蓉三十歲這年,母親天天十多個電話地轟炸:你給我相親去,今年要是帶不回來一個公的,就別叫我媽。
葉蓉苦笑,最終受不了這種狂轟濫炸,答應過去相親,可是誰也沒想到,在一千三百多萬人口的深圳,她偏偏相到了自己的前男友——劉星星。
下意識地,葉蓉只想轉身逃走,十二年的感情,三年的逃離,她依舊做不到坦然面對,然而這念頭不過剛在她腦海里轉了一圈,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葉蓉下意識掙扎了一下,劉星星的手卻改為十指相扣。葉蓉感覺到他的手心很熱,滾燙的溫度幾乎能灼傷人。
葉蓉抬起眼。
劉星星身體前傾,握著她的手,葉蓉甚至能夠清晰地聞到劉星星身上淡淡的肥皂香,一句話不經大腦思考地脫口而出:「你還是用那款奶奶檀香皂呢?」
劉星星小時候被奶奶帶大,打小就用奶奶的檀香肥皂洗澡,長大了也保持了這個習慣,身上常年一股檀香味。當年葉蓉總是戲稱他身上有「奶奶香」。
這句話將兩人一下拉回原來親密恩愛的舊時光,等葉蓉覺察時,空氣已經變了味道,她再也沒辦法偽裝起自己的鐵石心腸。
劉星星拉她坐下來,表示有話要跟她說。
葉蓉不動聲色,她今年三十歲,知道了很多道理。女人喜歡的人不一定需要自己覺得好——這種好是要用感情來哄騙和迷惑的,他的好一定是公認的好,不需要她去深入挖掘和品味。不費力的愛情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可是,午夜夢回時,她還是會在惆悵中驚醒,當年到底是因為什麼?
等了三年,劉星星總是要給她一個答案的。
他跟葉蓉確定婚禮沒多久,母親就帶著哭腔打電話告知劉星星,你爸好像腦子壞了。劉星星趕回去,看到父親對著母親大吼大叫,甚至出手打人,整個人陷入一種癲狂中。
母親說,他最近總是疑神疑鬼,一個人自言自語,甚至偷偷買了農藥藏在衣櫃里,說等兒子結婚了,自己心愿也滿足了,就可以走了。劉星星把農藥扔了,帶著父親去看病。醫生告知,這是家族遺傳性的躁鬱症,這種病有很大機率會遺傳。劉星星當時好像被悶棍猛地一擊,他想起有個叔叔也是在這個年紀發病,後來病情加重自殺了。
父親的情緒反反覆復,要時常開導陪伴,稍有不慎,他就會爬上樓頂,甚至朝馬路上疾馳的汽車走過去……
那段時間,劉星星要照顧父親,安撫母親,還要維持公司的運轉,整個人心力交瘁,當時正是葉蓉滿心歡喜回家準備婚禮的時候。
劉星星頭一次對自己跟葉蓉即將邁入婚姻這件事產生了疑惑,「假如我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我能照顧好蓉蓉,給她幸福嗎?」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這件事,以葉蓉的性格,即使知道他可能患病,也會義無反顧地嫁給他吧?劉星星不忍讓葉蓉冒這個險,在照顧父親時的那些反覆和絕望讓他好像看到了葉蓉不幸的未來。
劉星星需要用一個虛假的藉口讓葉蓉死心,這個時候代芳出現了。
葉蓉回去老家那一個月,她找盡藉口去獲取劉星星的喜愛。她年輕漂亮,以為全天下男人的寵愛跟青睞都是理所當然。可偏偏劉星星不是這樣的,代芳的一腔柔情全撞在鐵板上。她年輕新鮮的身體在滿是葉蓉跟劉星星照片的房間裡暗自枯萎。
直到,她在醫院裡發現了劉星星的秘密——劉星星的父親也住那。
劉星星祈求她,不要告訴葉蓉真相,他需要一些時間調整自己的狀態,他自己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代芳答應了,臨走時卻悄悄在他們房間抽屜里塞了一隻玫紅色的保險套。
原來,葉蓉跟劉星星之間,從來就沒有過別人。
「那現在呢?為什麼你現在要告訴我實情?」葉蓉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要怎麼跟葉蓉說呢,劉星星跟她分開的這三年里,感覺自己再也沒有過生活了。他的世界只剩下掙錢和照顧父母這兩件事,然後在忐忑中等待自己也被病魔虜獲。那些失眠的夜晚,他會一遍遍打開社交軟體,查看葉蓉的動態更新,甚至把微博上每個給她點贊的人都翻了個底朝天。
所有人都當劉星星出軌背叛了她,哪怕分手後劉星星這幾年孑然一身。幾個共同的好友見著他了,也會在心裡呸一口——渣男不得善終總是大快人心的。
唯一令他鬆口氣的事,是父親的病情漸漸穩定下來。這幾年的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讓老人家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好狀態。劉星星的母親記性不大好,平時出門總會忘記帶鑰匙,以前劉爸沒少趕回來給她送鑰匙。自從老頭子生病後,她再沒有落過一次鑰匙。為了督促劉爸吃藥,她在冰箱的便利簽上寫著各類藥物的劑量,定好鬧鐘,到點給他拿藥倒水。有時候劉爸使性子不肯吃,覺得自己好了,兩個人拌嘴像孩子似的。
劉星星問他媽,「老爸發病時候沒少氣你,嚴重的時候,一天到晚都得提心弔膽看著他,你就沒有後悔過嫁給他?」
母親一邊擇菜一邊笑,過了好半餉才回,「誰能預估到以後的事呢,你爸沒少讓我操心,可老頭子真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該幹啥。讓人操心也是種陪伴啊!」
劉星星愣了愣,沒忍住眼一酸,跑到廁所流了好一會兒淚才出來。他把葉蓉趕出自己的未來時,怎麼就忘了,操心也是一種陪伴啊!
現在,告訴葉蓉這一切的真相,就是想把餘生所有操心或不操心的陪伴,都給到自己最愛的人啊!
面對葉蓉的疑問,劉星星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她:「你還愛我嗎?」
葉蓉點頭又搖頭,這個問題當年她也問過劉星星,那時候劉星星用自以為保護她的方法,將自己剔除出了他的人生。
葉蓉低下頭,「我理解的愛,是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可以一起承擔,一起面對。可是我們誰都沒有做到。」
劉星星,「我知道,所以我來重新追求你。」
對劉星星說的話,葉蓉並不是沒動心,可她已經過了那個年少衝動的年紀,感情冷藏久了,也會過了保鮮期。葉蓉原本認定的「被劈腿」誤會澄清後,反而陷入一種空茫,就像長久緊拽的執著,忽然被剪斷了繩索,墜入真空中一般。
接下來的幾個月,劉星星每天都會出現在葉蓉下班的時間點,送她回家,風雨無阻。他們偶爾會聊聊天,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看著街頭的落日,或者雨刷器上滑落的雨滴,葉蓉的空茫感便又浮上來。
直到有一天,她從辦公樓出來,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心一下慌了。
葉蓉左右看,四周一片空曠。
她空茫的心,仿佛有了破裂的聲音。
「蓉蓉!」一聲呼喚叫醒了她。
劉星星臉上帶著汗珠跑過來,手上舉著一隻香草冰淇淋,他有些笨拙地解釋,我剛排隊買單,晚了幾分鐘,沒想到超市人這麼多——
葉蓉踮起腳,朝他喋喋不休的嘴吻上去,劉星星執著地舉著冰淇淋,呆立在原地。
她想,今年能帶個公的回家過年,媽媽應該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