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擔負起照顧父親的重任,包括後期出入醫院,數次治療。
我知道,母親不過是擔心我的工作和孩子。
我更知道,她離不開父親。
哪怕她這輩子,她一直把「離婚」掛在嘴邊,但她從未真的想要離開他。
09
2020年暑假,父親身體逐漸康復,我帶著孩子回到老家。
母親和父親從廠家屬院搬了出來,在郊區買下一個院子,種一些蔬菜,也喂10多隻母雞,還養了一對鸚鵡。
「來這裡,都是你媽的主意。」
某個夏風習習的傍晚,父親一邊給鸚鵡喂食,一邊對身旁的我說。
「爸,你恨我媽嗎?」
我看著院子裡新栽的幾棵果樹,還有咕咕叫個不停的母雞,突然問父親。
父親沉默了。
就像他過去60多年裡,一貫的沉默那樣。
我站起來,準備進屋。
父親忽然說:「我對不起你媽,我以前不該那樣對她,我……」
我的淚,開始往下掉。
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就像失了控的流水,就像漲了水的瀑布,不受控制地從我的胸腔內噴涌而出,然後從雙眼和鼻孔里,一瀉而下。
止都止不住。
正在廚房裡做南瓜餅的母親,聽見我的哭聲,拎著擀麵杖出來,對著父親一陣怒吼:
「你做了什麼孽?」
這一次,父親沒有沉默,而是說:
「我給閨女道歉哩,我錯了,我錯了……」
10
那個暑假,我本來只想在家待3天,結果待了10天,用光了一年的公休。
我帶著孩子回到我小時候生活的老廠和學校,也陪著父親回老家給爺爺奶奶上墳,還帶著母親去看了在縣城生活的小姨。
母親依然是愛發脾氣,懟起父親來仍是那麼穩准狠,但父親似乎不再吃她那一套。
父親開始反擊她,明確提出意見和方案,表達不滿和抗爭。
母親無事生非時,父親甚至懲罰她:「再犯一次這樣的錯誤,我晚上就不陪你去跳廣場舞!」
對此,母親會生氣地說:「不去就不去,誰怕誰!」
但有時,母親會得意地說:「我一個人,心裡更舒坦!」
看著他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地這樣互懟,我忽然感到心安。
不清楚父母的改變,是不是影響到了弟弟。
35歲還宣布獨身的弟弟,36歲生日時,忽然宣布要結婚。
他愛上了一個學服裝設計的女孩子,漂亮得一塌糊塗,新潮得令人瞠目結舌。
只要他喜歡就好。
我們這個家,從一個家,變成三個家,總算沒有走散。
期間,我們歷經了那麼多的紛亂爭吵和誤解傷害、痛苦逃離和病患疼痛。
最後,總算從彼此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
也從自己身上,感知到對方。
我們學會了溝通,學會了回應,學會了傾聽,學會了訴說,也學會了理解和溫柔。
我們終於懂得,所謂愛,不過是:
我在。
我在聽。
我願聽你說。
我想對你說。
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就在我寫下這篇文字時,還接到母親突然打來的電話。
我問她在做什麼,她咯咯咯笑個不停,末了來一句:
「我在和你爸鬥嘴呢。」
這個鬧離婚40年的女人,終於在65歲這年,等來了夢寐以求的愛情。
遲是遲了點,但幸好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