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那晚抽在他臉上的巴掌印還沒有完全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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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白姐這樣的人,一定很難。」我有時候會默默地想。
在這裡上班的這些日子,我從來沒有在白天見過他。而到了晚上,他便會穿著各種艷麗的女裝出現在我們面前。黑夜模糊了他的性別身份、模糊了別人眼裡的神色、模糊了世俗和真實,是他的「法外之地」。
在一次酒醉後,我們有聽他聊起一些往事,大概是在小學時候,因為他長得在男生裡面偏瘦小,常常被一夥男人追著罵「二椅子」,經常莫名地會被路邊飛來的石子打到。小時候經受的這些惡意長久地讓他不敢和人交流,唯一能給他安慰的,便是他偷偷從母親的衣櫃找到胸罩戴上的時刻。
那個時候,他找到一種安全感,也找到一種自我妥協的滿足。
大專畢業後,他找到一份出版社的編輯工作,掙得雖然不多,但好在不累。
家裡有一個專門的衣櫃,放著他買來的女裝,下班回家後他換上裙子,自己做飯、看電視、看書。他小心翼翼地維護這不多的自由空間。
單位上的人見他一直單身,有一些熱心的中年女同事便攢著要給他介紹對象,加上家人一直在催著他結婚,他拒絕不過,便開始相親。那會兒認識一個在銀行上班的女職員,見了幾次面,覺著不錯,一來二去倆人便互相見家長,好了一年多便結婚了。
「結婚前,我把衣櫃里的女裝,挨個穿了一遍,仔仔細細地摩挲著,挨個和它們告別。那些衣服,每一件我都能想起買它的理由,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最後終於下狠心,裝袋子裡扔到垃圾場。在回家的路上自己一個人哭了很久」。談起這段往事,白姐依然眼裡閃著淚光。
婚後的日子沒有太大波瀾,但他卻時常感覺自己像被囚禁——被婚姻囚禁,被身上的男裝囚禁。那種不自在,像是螞蟻一般一點一點地齧噬著他的心,終於在一天,他忍不住打開妻子的衣櫃,穿上了妻子的衣服。
那種久違的滿足重新回歸,讓他一發不可收拾。但好景不長,一天他正穿著妻子的裙子在客廳收拾衛生,原本在單位值班的妻子突然推門而入,他女裝的癖好便被妻子發現。
起先妻子還平心靜氣地問他在幹什麼,見白姐支支吾吾回答不上,先是怒不可遏地罵他「變態」,轉而是歇斯底里地哭泣,緊接著便拿起剪刀,衝進臥室將衣櫃里的衣服抱出來,當著他的面一件一件剪碎。
妻子的憤怒、絕望,令他無地自容,他一聲不吭地看著崩潰的妻子,突然覺得人很醜陋。但他分辨不清是自己丑陋,還是面前這個失態的女人醜陋。
隨後他倆快速辦理了離婚,白姐穿女裝的事情也鬧到單位,頭兩天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照常上班下班,同事的眼神變了,他們在四下竊竊私語,
「變態」「噁心」「人妖」,這些字眼若有若無地飄進他的耳朵里。第三天,領導找他談話,說這樣影響不好,他沒有多說什麼便提了離職。
那時候的他沒有太多的難過,反而有一種卸掉負擔的輕鬆,他去商場買了兩身衣服,當著店員的面,毫無顧忌地穿上裙子,他在店裡的鏡子前自我欣賞,然後快速結帳離開。
「那是我和白天最後的照面」,白姐提到當時的記憶,如此說道。
後來他認識一些圈子裡的人,每個人心裡藏匿的那些小癖好可不分出身,論長相白姐也算好看,一些人資助他開了這家 KTV,他來出面經營。
「沒人會對一個異裝癖懷有真正的敵意,他們同情、憐憫、鄙夷、恥笑,但不會把他們當成競爭對手,而這,就是我的生存空間。」在那次的酒局結束後,他如此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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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KTV 工作的那兩年,我用掙來的錢將家裡的外債還得七七八八,關於父親的記憶,在我腦海中淡漠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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