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胸前的手指動了動,皺著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良久,聽著槐八那邊輕緩的呼吸聲,李森問了一個問題:「你白日說你最痛恨漢奸……為什麼?」
然而這個問題像是拳頭打在棉花里,槐八沒什麼動靜。
良久,李森昏昏欲睡,剛合上眼的時候,從槐八那邊飄過來四個字兒:
「我愛國唄……」
話音剛落,然後黑夜裡的槐八和李森便都笑了。
屋裡黑漆漆的,而屋外是另一個燈紅酒綠的風月世界。槐八的房門在這天晚上成了隔絕外頭那個混亂不堪的世界的屏障,讓槐八暫時扔掉平日風情的樣子,也讓李森暫時忘掉了白日逃跑的緊張。
兩個人在黑漆漆的屋裡低聲笑了一陣兒,李森此時才放開了自己。他的笑聲自然而親切,既帶著男人應有的爽朗,也有著學生未褪的稚氣。
李森的笑聲從槐八的耳朵里直往心裡鑽。
6
槐八早上醒來的時候,李森就已經不在屋裡了。
他走了。可能回到了他和槐八完全不同的那個世界,也可能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抓走斃了。
吃早飯的時候,阿媽放了一根鋼筆在槐八的白粥碗前,語氣聽不出喜怒,「你的。」
「哪兒來的?」槐八不解。
「學生早上走的時候給我的,說謝謝我們收留他一晚,說他身上沒錢,只有這根鋼筆。傻小子,也不看看這院裡哪像是有識字兒的人。」阿媽罵著李森,卻輕嘆了一口氣,「唉,他叫我夫人,叫你槐小姐。我在紅場混了這麼多年,從當婊子到當婊子頭子……頭一回被人這麼看得起過。」
頭一回被人這麼看得起過……槐八攥著那根鋼筆,沒說話。
這支鋼筆是黑色的,油亮亮的,筆身上都是指印子,兩側還有不知什麼材質的金邊,已經有幾處掉了色……一看就是用過很久了。
筆尾上還刻著兩個字,槐八不識字,但她猜著可能是李森的名字之類的。
槐八把筆蓋拔下來,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地、萬分珍惜地劃了一筆,劃出來的是藍黑色的墨水,低頭湊近一聞,都似乎帶著一股李森身上的味道。
槐八把筆蓋蓋回去,接著喝粥。
舀了幾口粥咽下去,然後她在白粥里舀到一隻芝麻大小的黑色小飛蟲,盯了那小飛蟲半晌後,好似不經意間跟阿媽說道:「昨兒……我沒和學生睡覺。連衣裳都沒脫。」
阿媽沒應聲。
槐八便接著說自個兒的:「人家乾乾淨淨的,和我們不一樣。」
李森那樣的人,就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而槐八就像那隻被粥的香氣吸引了的飛蟲。
人若是一頭往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扎,稍不注意,就要溺死的。
7
李森從紅巷出來,直到翻牆進入學校,一路上並未被抓住。
果然和槐八說的差不多,城裡的軍警都是酒肉做的,凡事堅持不過三分鐘,抓人也是。
聽其他昨天夜裡就從各處逃回來的同學們說,政府只通緝了幾個號召大家示威的各學校的學生頭子,其餘人都安全了。
「那他們?」李森擔心被通緝的幾名同學。
同學們拍著他的肩膀,「放心,他們幾個昨天都跑出城了,鑽在卡車下面……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我們學校的人,昨天被打死了四個……」有一個女同學已經開始抹眼淚,「政府還不讓家屬去領屍體,說是要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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