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在談話停止的時候,母親開始將自己的衣物收到旅行箱裡,然後突然拉著箱子推門而出。而之前把母親的行蹤管得很嚴的父親,這一次竟像沒有看見一樣並不阻攔。母親臨出門時有些傷感地撫著丁卯的頭,叮囑他聽話,丁卯愣怔著完全不明白將要發生什麼。
直到母親走出家門,他才醒悟,哭著跑出去追。他人小跑得慢,可母親的腳步毫不遲疑,在一個拐角他的小手幾乎已經碰到了母親拖著的箱子,但是腳下的地不平坦,他一腳踩空帶著慣性重重地摔向拐角的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一塊斷開的磚頭在他的左手腕上劃了長長的口子。
等丁卯爬起來,看見的只有母親決絕而去的背影,和自己手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丁卯在黑暗中摸索著躑躅歸家,家裡已經被父親砸得亂七八糟,唯一完好的木頭茶几上放著父親已經喝完的空酒瓶。
他不知所措地環顧著四周,然後對著癱倒在沙發上完全失去常態的父親,囁嚅:「我差一點就追上媽媽了,就差一點,可是我摔倒了。」
原本已經近乎昏沉的父親,聽到這句話突然像頭憤怒的獅子般躍起來拎著他使勁摔在地上。父親的眼睛通紅,形狀十分恐怖,他居高臨下地對著丁卯聲嘶力竭地吼叫,酒氣與唾液一起噴在了丁卯的臉上:「你個沒骨氣的小崽子,誰讓你去追那個賤貨的?你也想跟著她一起去找有錢人過好日子吧?你也想著離開我才能活得痛快吧?連你也看不起我,看我不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崽子!」
丁卯嚇得發抖,他怔怔地望著父親高高揚起的手臂,安安靜靜地就那麼站著,沒叫嚷也沒躲閃,眼淚卻洶湧而出。他想著都是自己的錯,他和媽媽就差那麼短的距離,如果自己不摔倒,那麼就能拉住媽媽了,都是自己的錯。
父親的那一掌遲遲地沒有落下,他盯著丁卯那張酷似母親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緩緩放下手臂,頹然躺倒在地上。丁卯一度以為父親死掉了,他嚇得渾身發抖,怔怔地望著一動不動的父親流淚。直到聽見父親響起低沉的鼾聲,他才放心地長出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也在父親身邊躺了下來。丁卯蜷縮起身體,手腕上的傷口已經凝固,小小的人兒面無表情地將傷口重新摳開,在黑暗中摸到血重新流出來,於是安心地睡了過去。
那個夜的黑暗與寂靜,自此就這麼沉重地壓在了丁卯的心上。如同手腕上的那個傷口,長好了又被摳開,長好了又被摳開,丁卯不允許自己忘記這種咫尺之間的失去,這跗骨的痛楚令他難以承受,用哀慟來形容都顯得過於輕淺。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丁卯後來聽說母親再嫁的男人家境優渥,原來那男人已經苦苦等待了母親很多年,兩人婚後十分恩愛又生了個兒子。丁卯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自此不再去摳那個傷口,但是因為之前重複的傷害,數次感染,他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一道像蜈蚣一樣的可怕疤痕。
丁卯再見到母親,是在他 25 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去世後三個月,他辦妥了骨灰寄存的事宜回到家門口,聽見一個女人低聲叫他的名字,那是個看上去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女人,穿著黑色貂絨上裝和很修身的駝色細格窄腳褲,黑色短靴,手裡拎著個經典款的水桶包,一副與這裡格格不入的樣子。他望著她那張與記憶中差別不大的臉,卻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她是誰。
丁卯記得,自己當時像是看見了一個不應當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人一樣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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